他拿着那片残绢,手指因为内心的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知道,一旦说出口,将不再是“无意提醒”,而是近乎“惊世骇俗”的论断。但他更知道,这是揭开谜团的关键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赵雄面前,将残绢轻轻放在桌上,用尽可能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怯生生试探的语气开口:
“头……头儿,吴大哥,我……我好像发现了一点……奇怪的地方。”
赵雄、吴文,甚至连一旁有些不耐烦的郑龙,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说。”赵雄的声音依旧沉稳。
林小乙指着那段题跋:“这……这上面夸画好,用了‘神髓’这个词……小的以前听……听街口说书的老先生讲过古,好像……好像宋代的读书人,不太这么说话……这个词,元代以后的人才更爱用……”
他又指向那半枚残印:“还有这个印……小的看不懂篆文,但这刻字的味道……感觉……感觉不像宋人那么古拙,倒有点……有点后来人学古却学得太过工整的意思……”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所有勇气,抬起头,迎着赵雄锐利的目光,说出了最终的推断:
“所……所以,小的瞎猜……这幅《秋山问道图》,恐怕……不是宋画。它更像是……元朝甚至明朝的人,故意模仿宋代风格画的假画!是一幅……托古之作!”
值房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吴文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拿起放大镜,几乎是扑到那残绢上,仔细审视那题跋的笔触、墨色,以及那半枚残印的每一个细节。
郑龙瞪大了眼睛,看看林小乙,又看看那破布片,满脸的不可思议:“假……假画?就凭这几个字,半个印?小乙,你莫不是昨晚没睡醒?”
赵雄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林小乙,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他一直觉得只是“运气好”、“有点小聪明”的年轻人。这番论断,已经超出了“运气”和“小聪明”的范畴,这需要极其专业、甚至堪称冷僻的书画鉴定知识!一个从小捕快,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然而,林小乙的话,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许多困局的锁扣。
如果画是假的,陈运来为何如此珍视?甚至可能因此与人争执?
如果画是假的,那凶手夺画的动机是什么?不是为了钱财?
一幅刻意仿古的假画,背后是否藏着比真画更惊人的秘密?
那枚特殊的墨点,是否也与这“假画”的秘密有关?
“吴文!”赵雄猛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你怎么看?”
吴文抬起头,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脸上充满了震惊与兴奋交织的神情:“头儿!小乙所言……虽匪夷所思,但……但细究之下,不无道理!这‘神髓’一词的用法,确有疑点。这印风刀法,我也觉得有些过于‘完美’,失了宋印的古意!若此画真是元明托古之作,那一切……或许就要重新推演了!”
连吴文都肯定了林小乙的看法!
郑龙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林小乙。
赵雄缓缓站起身,走到林小乙面前,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他的身体,看清他灵魂深处隐藏的东西。
“林小乙,”赵雄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很好。”
这一次的“很好”,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它不再是对运气的认可,而是对能力的正式确认,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从现在起,此案所有与书画、古籍相关的证物,由你协助吴文,全力排查!”赵雄下达了明确的指令,“我要知道,这幅‘假画’里,到底藏着什么,能让一个人为之丧命!”
“是!头儿!”林小乙大声应道,心中一块巨石仿佛落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能力被认可、得以施展的激荡。
小乙初鉴画中秘,一言惊破迷雾局。案件的调查,因他这石破天惊的论断,彻底转向了一个深不可测,却又充满诱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