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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风写的字没人认得(2 / 2)

他今日帮工铸排涝泵轴,铁水刚入模,冷却声窸窣作响。

忽然,他耳朵微动,闭眼凝神。

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嗡”——像是金属内部在低语。

他皱眉,心跳微重。

师父说过,新铸之物,若内膛应力不均,必有异音。

可这话,师父自己都不信。(续)

锤娃听见了。

那声音极细,如同蛛丝悬在熔炉余温之上,是一声几乎不存在的“嗡”——短促、偏频,带着金属冷却时不该有的颤音。

他猛地闭眼,耳廓微动,像只警觉的小兽。

师父说过:铁有魂,冷时吐真言。

可这话他自己都当笑话讲,笑完便抡起铁锤,砸向刚出模的排涝泵轴。

“成啦!”师父咧嘴一笑,满面烟灰里露出一口黄牙,“明日南渠试机,官府赏钱少不了!”

锤娃却没动。

他盯着那根尚带暗红的铸剑,眉头紧锁。

内膛应力不均,偏差约在三点七度,若承压运行,不出半时辰必裂于第二节连杆处。

这是“听金诀”里的第七验,是他某夜蹲在废料堆边,看几个老匠人喝酒吹牛时无意记住的口诀。

那时他还小,只觉得这调子像母亲哄睡的歌谣,如今才明白——那是用声音丈量材料生死的律令。

“师父……再回炉一次吧。”他低声说。

“啥?”师父一愣,随即嗤笑,“你个小屁孩懂个锤子?这轴我打了三十六锤,纹路齐整,光可照人!你莫不是被炉火烤昏了头?”

众人哄笑。学徒们挤眉弄眼:“锤娃又背怪话啦!”

可笑到一半,戛然而止。

三日后,南渠试机。

水闸开启,压力渐升。

起初一切顺利,水流推动涡轮,带动连杆,井绳徐徐上升。

百姓欢呼未落,一声尖啸撕裂空气——

“咔嚓!”

泵轴应声断裂,碎片横飞,险些伤人。

主事官怒斥工匠欺瞒,当场罚没工钱,责令重造。

消息传回打铁铺,无人再笑。

十里八乡的铁匠、渠工、木匠纷纷登门,请锤娃“问铁”。

他不会写字,更不懂图纸,只能抓起炭条,在泥墙上涂鸦:一只歪脖子鸡,一啄一啄地吃米,每啄一下,地上谷粒就跳起来,排成奇形阵列,或圈或线,忽疏忽密。

“你看啥呢?”有人挠头。

“这鸡脖子歪得跟咱们上次断的轴一样!”忽然一人惊呼,“再看那米粒——跳得高的地方,是不是上次震动最猛的位置?”

众人凝神细观,倒吸一口凉气。

那看似童趣的涂鸦,竟暗合振动频率与材料疲劳的对应关系!

每一跳,都是引力波的轨迹;每一道排列,皆是共振节点的预演。

这不是画,是用生活解码科学的图谱!

恰在此时,织口婆拄着拐杖路过。

她本是来寻旧布头补衣,目光扫过墙画,脚步顿住。

下一瞬,她竟拆了随身绣绷,抽出五色丝线,在空中虚引经纬,指尖翻飞如蝶,将那“歪脖鸡啄米图”一针一线重现在粗麻之上。

“叫它‘活谱’。”她沉声道,“字会烧,图会毁,可只要还有手能绣,还有眼能看,这理儿就断不了。”

当晚,她在油灯下默写数十遍,直到眼皮沉重,手指僵硬。

最后一针落下时,窗外风起,吹动檐铃,叮咚两声,像是回应。

而千里之外,墨七弦在梦中突然睁眼。

无光的草庐里,她指尖凌空轻点,仿佛正校准某一串跳动的节点——那是她前世编写的AI自学习算法中的误差反馈序列,如今却以另一种形式,在民间悄然复现。

她不知锤娃,不识织口婆,但她感知到了。

就像青螺伏地,感知到远方无数人在敲打、拉动、调试——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工具,却在某一刻,节奏隐隐构成一组递归谐波。

那是文明自发组织的脉搏。

她起身,取桑皮纸,执炭笔,画下一幅看似幼稚的图:太阳又推动另一组轮子。

循环往复,永不停歇。

她封好纸卷,交给晨起扫院的村童:“送去给……最会讲故事的人。”

当谜娘子打开卷轴时,愣住了。

她不识物理,不懂守恒,可她一眼读懂——天地之间,能量从不曾消失,只是换了模样流转。

次日,她的新段子变了:

《太阳也欠债》:“它晒了田,就得还水;它吹了风,就得转轮——天地之间,没有白赚的力气!”

而在皇宫最深的密室,萧无咎展开密报,看着各地涌现的“民间工法”,嘴角微扬,随即轻轻吹熄烛火。

他知道——

有些力量一旦归还于民,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夜风穿堂,卷起一角地图。远处山村静谧,稻穗低垂,井水幽深。

忽然,天边一道旱雷划破长空,轰然炸响。

村民惊惶跪拜,叩首连连。

唯独锤娃蹲在井边,耳朵贴地,听着雷声回荡的间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