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个字,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这是作为指挥者,在绝境中不得不做出的,最残酷、最无奈、也最可能徒劳的选择。为了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一线生机”,为了不让林锋就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在败血症的痛苦里,他必须赌上这最后一把!哪怕赌注是亲手加速他的死亡,或者…制造出一个生不如死的残躯。
水生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捂住了脸。
老周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抬起头,看着老顾那双布满血丝、充满了痛苦却无比坚定的眼睛。他读懂了那份沉重如山、别无选择的决绝。作为医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截肢的恐怖和渺茫的希望,但作为战友,他更清楚,这是唯一还能称之为“选择”的路。
“水生…烧水…把能找到的布…都煮了…还有…刀子…”老周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颤抖,他艰难地松开按压林锋胸膛的一只手(另一只手还在维持着按压),指向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被油布包裹的急救箱。里面,有一把用来处理伤口、刀刃磨得还算锋利的小手术刀,还有一小瓶烈酒——那是唯一的“消毒剂”。
水生如同行尸走肉般爬起来,麻木地执行命令。他拿出一个破旧的搪瓷缸,倒入珍贵的清水,放在马灯微弱的火焰上加热。又翻找出几块相对干净的布,准备投入沸水中。他不敢看林锋,不敢看老周,更不敢看老顾。
老周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尽洞穴里所有的阴冷和绝望。他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地解开了林锋左臂上那浸透脓血的纱布。当最后一层粘稠的纱布被揭开时,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腐败恶臭瞬间弥漫开来!伤口彻底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
深紫色的肿胀已经蔓延到上臂,皮肤紧绷发亮,多处呈现出不祥的灰黑色。伤口中心深陷,边缘翻卷溃烂,不断涌出大量黄绿色、夹杂着坏死组织碎块和暗红血丝的脓液。最触目惊心的是,在伤口深处,靠近骨头的位置,隐约可见一种奇异的、如同活物般的暗绿色反光物质(可能是深层坏死组织或特殊感染菌落),随着那微弱的搏动,仿佛在缓缓蠕动!
这景象,连见惯了战场创伤的老周都倒吸一口凉气!这绝不是普通的感染!
缩在角落的秀才,只是从指缝里瞥了一眼,便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惊恐呜咽,整个人彻底缩成一团,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老顾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铁青!这伤口…太诡异了!难怪秀才会被吓疯!
老周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和内心的巨大恐惧,拿起那瓶烈酒,猛地灌了一大口,喷在手术刀上,又喷了一些在自己颤抖的手上。冰凉的酒液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激。他拿起刀,刀尖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绝望的寒芒。
他的目光看向老顾,带着最后一丝询问和绝望的决然。
老顾沉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如同磐石。他走到林锋头部位置,双手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防止在剧痛中无意识的挣扎。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一种悲壮的宣告:
“动手!”
昏黄摇曳的马灯光,将老周高举手术刀的影子,如同死神的镰刀般,投射在湿漉漉的洞壁上。锋利的刀尖,对准了林锋左臂肩关节下方那肿胀发黑、搏动不休的皮肉。
洞穴里,只剩下水生压抑的抽泣、秀才神经质的呜咽、船工沉重的呼吸,以及老周那因为恐惧和决心而变得粗重无比的喘息。
刀尖,带着死亡的寒意和渺茫的生机,即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