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军械整备室角落,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和一种令人牙酸的、沉重的撞击声。
马克赤裸着上身,汗水如同小溪般沿着他贲张起伏的肌肉线条滚落,砸在脚下沾满油污的金属地板上,洇开深色的印迹。
每一次沉闷的重响,都伴随着他紧缠着绷带的拳头狠狠砸进沉重的合金沙袋中心。沙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地摇晃,表面早已凹陷变形,布满深色的汗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红,那是绷带下指骨皮肤反复撕裂又凝结的证据。
琥珀色的瞳孔深处,没有焦点,只有一片被狂乱风暴席卷后的死寂荒原。埃隆教官那最后一瘸一拐却挺直如标枪、决绝踏入云雾深渊的背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视网膜上。
而更深处的某个角落,另一个画面更加凶猛地撕扯着他的神经,冉冰逃离时那踉跄仓惶、如同被猎枪击中的幼鹿般的背影。
情感是毒饵。
灯塔才是家园。
红寇的教训……
摩根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锁链,缠绕着他每一次沉重的呼吸。每一次挥拳,都像是砸向这无形的枷锁,又像是在惩罚自己内心深处那株破土而出、名为“爱”的毒草。指节传来钻心的痛楚,却远不及心口那被反复撕裂的万分之一。
汗水模糊了视线,沉重的撞击声在巨大的空间里空洞地回荡,掩盖了身后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好几处打着补丁的尘民工装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幽魂,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整备室门口。
她身形瘦削,脸上布满早衰的皱纹和长期营养不良带来的蜡黄,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光芒,死死锁在马克剧烈起伏的汗湿背脊上。
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因恐惧而退缩,反而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击打声:
“马克队长!”
马克的动作骤然停滞。沉重沙袋的余晃带起一阵沉闷的风声。他缓缓侧过头,汗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
琥珀色的瞳孔锐利如刀,带着被打扰的戾气和审视,刮向门口那个胆敢闯入的瘦小身影。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瞬间笼罩了整片区域。
女人被他那充满血丝、如同受伤猛兽般的眼神刺得身体微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随即又死死地站稳了脚跟。她双手紧握在身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因紧张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合规矩!我也知道……您可能下一秒就让城防军把我拖去鞭刑!”她顿了顿,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在积蓄最后一点勇气,“但我没得选了!马克队长!我……我和他在旧世界就在一起了!我们从大灾难里爬出来,躲过噬极兽,一起爬上了灯塔!他成了上民……可我还是忘不了他!忘不了我们是两个人!”
“他叫在能源中枢做机械维护!”女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他……他快死了!是心脏!能源中枢的高强度辐射泄漏……侵蚀了他的心脏!医疗层说……除非立刻换一颗健康的心脏……否则……否则撑不过今晚了!”
马克的眉头猛地拧紧,覆盖着汗水油光的肌肉绷得更紧。他明白了这女人的意图,一种荒谬绝伦的、对灯塔铁律赤裸裸的挑衅感瞬间涌上心头。他刚想厉声呵斥,让她滚出去。
“用我的!”女人猛地打断了马克即将出口的冰冷话语。她指着自己单薄的胸膛,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变得尖利,“用我的心脏!我的!我是尘民,我的命不值钱!但我的心脏是好的!我偷偷检查过!把我的心脏给他!求您了!马克队长!只有您……只有您能……”
“荒谬!”马克的声音如同闷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种被冒犯的愤怒,瞬间压过了女人的乞求,“灯塔法则不容亵渎!情感是……”
“您不一样!”女人嘶声力竭地尖叫起来,泪水混合着脸上的尘土汹涌而下,她向前猛地踏出一步,指着马克,指着这个在灯塔法则下本该是绝对秩序象征的男人,声音因巨大的悲愤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洞察而扭曲,“我看得出来!您也忘不了她!您看冉冰副官的眼神……跟旧世界的人看爱人的眼神一模一样!您骨子里……就不是灯塔这套冰冷玩意儿能框住的人!”
这句话如同惊雷,狠狠劈在马克的灵魂最深处!那些被强行压抑的、关于红寇的热血、破晓的决绝、关于自己内心深处对冉冰那无法言说的灼热、以及摩根冰冷警告的画面……瞬间被这个女人用最残酷的方式、最直白的话语撕裂开来。
马克的身体猛地一震,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里面翻腾起惊涛骇浪般的混乱、震惊和一种被彻底戳穿的暴怒!
“闭嘴!”他几乎是咆哮着,下意识地、本能地想要扑过去扼住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就在马克因那直刺灵魂的指控而暴怒前冲的刹那,异变骤生。
女人脸上所有的乞求和绝望瞬间化为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她猛地从身后,那件宽大的、沾满油污的尘民工装里,掏出了一把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旧式转轮手枪,枪身上布满了陈旧的划痕,显然来自某个被遗忘的废墟。
她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瞄准,手腕一抬,枪口死死顶住了自己左侧太阳穴,动作快得如同演练了千百遍。
“别过来!”她的声音如同濒死野兽的嘶吼,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和穿透力,“马克队长!您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现在就死!我的心脏立刻报废!他……他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马克前冲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拽住,硬生生钉在原地。
瞳孔因这突如其来的、极致的疯狂而剧烈震颤!他看到了女人眼中那毫不作伪的、毁灭一切的决心。
女人布满泪水的眼睛死死盯着马克,枪口在太阳穴上压出了明显的凹痕,声音因激动而破碎沙哑,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您……您骨子里流着旧世界的血!您心里装着不该装的人!您跟我们这些……还记着‘情’字的蠢货一样!都是灯塔法则眼里的‘错误’!您要是真信那套冰冷玩意儿……您就该看着我死!看着我男人死!看着冉冰副官某天为了不连累您……也像我一样……对着自己脑袋来一枪!”
冉冰……对着自己脑袋来一枪……
这个画面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带着佩妮日记中那滚烫的“爱情”二字,狠狠刺入了马克因埃隆离去而更加脆弱的心防。
他仿佛看到了冉冰那双绝望的眼睛,看到了她颤抖着举起枪口的幻象……一股混杂着巨大恐惧和无力感的冰冷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愤怒和犹豫。
女人捕捉到了马克眼中那瞬间的动摇和剧痛,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煽动和最后的哀求:
“救他!就是救您自己心里那个‘错误’!就是告诉冉冰副官……告诉所有还偷偷记着‘情’字的人……告诉那个叫红寇的……她们……没做错!您做了!就等于告诉所有人……这灯塔法则……不是唯一的路!求您了!!!”
一声短促而沉闷的枪响,如同丧钟敲在金属墙壁上,带来令人牙酸的巨大回响。
女人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