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门扉在身后沉重滑闭,将合成营养膏浑浊的气味彻底隔绝。灯塔医疗层特有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劈头浇下,浓烈到刺鼻的消毒水,混合着挥之不去的药品苦涩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生命衰败本身的甜腥。
惨白的无影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光滑如镜的金属地板、墙壁、以及排列整齐的观察窗映照得如同停尸房的解剖台,没有一丝阴影能够藏匿。
空气里只剩下生命体征监测仪规律的“嘀嗒”声、远处设备低沉的嗡鸣,以及一种令人窒息、被绝望浸透的沉闷死寂。
冉冰的脚步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踏在冰面上。艾丽卡紧跟在她身侧,平日里飞扬跳脱的天才少女此刻也绷紧了小脸,脚步有些刻意地放轻。飞雪落在最后,如同无声的幽灵,刘海下的眼眸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保持着最高警戒的扫描姿态。
她们在一个标有“c-17”的隔离观察室前停下脚步。厚重的合金观察窗内,科里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金属床上,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标本。他原本丰腴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灰败色,如同蒙尘的石膏。
一层层管线如同诡异的藤蔓缠绕在她瘦削的身躯上,连接着旁边不断闪烁、发出细微电流声的生命维持装置。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嘶鸣,微弱得几乎被监测仪的“嘀嗒”声淹没。一道刺目的红光在全息投影上无声闪烁:【生命公式判定:生存价值低于阈值】。
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硬白色制服的护士站在观察窗外,手里捧着一块数据板。她的脸像是戴着一张面具,冷漠得没有一丝波澜,目光落在数据板上,声音公式化地平直响起,穿透了观察窗厚重的隔音层,清晰地敲在冉冰她们的耳膜上:
“科里。生命体征极度衰弱,生命源质流失不可逆,脏器衰竭进程加速。灯塔生命公式系统判定,其躯体已不具备维持价值,生存资源消耗远大于预期产出。依据法则,早该执行最终远行程序。”护士的目光从数据板上抬起,镜片后的眼睛扫过观察窗内那个依靠仪器维系的单薄身躯,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若非马克队长持续输入高适配性的血液样本强行维系,这具躯壳,”她顿了顿,像是挑选了一个更“精确”的词汇,“早已在律教所的见证下,完成了最终的生命价值转化。”
“放屁!”艾丽卡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她猛地向前一步,小巧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娇俏的脸蛋因愤怒而涨得通红,几乎要顶到那护士的鼻尖,“什么叫躯壳?!什么叫没有价值?!科里是猎荒者!他为灯塔断过腿!流过血!她……”
护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艾丽卡的怒吼只是空气的微小扰动。她只是微微侧身,让开艾丽卡咄咄逼人的冲势,目光越过她激动颤抖的肩膀,看向后面沉默的冉冰和飞雪,声音依旧平稳得令人心寒:“判定结果已同步律教所与生命公式系统。情感宣泄无法改变既定事实。探视时间有限,请遵守规定。”她说完,微微颔首,抱着数据板转身就走,白大褂的下摆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艾丽卡气得浑身发抖,粉拳紧握,对着护士离开的背影狠狠挥了挥,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只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圈不受控制地泛红。
飞雪伸出手,无声而用力地按在艾丽卡紧绷的肩膀上,那沉甸甸的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制。
冉冰的目光却没有追随护士。她的视线穿透冰冷的观察窗,长久地落在科里那张灰败、毫无知觉的脸上。科里的每一次艰难喘息都牵扯着她心脏深处的某根弦。
马克输进去的,不仅仅是血。那温热的、带着他生命脉动和意志的液体,此刻正一点一滴,徒劳地维持着这具被灯塔公式宣判为“空壳”的存在。琥珀色的瞳孔深处,一片沉静的冰湖仿佛被投入巨石,剧烈地动荡着,映不出任何倒影。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艾丽卡咬着下唇,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飞雪的手依旧按着她的肩,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走廊尽头,像在警惕无形的窥探。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哭声,如同纤细的冰锥,猛地刺破了医疗层压抑的死寂,从更深处的通道隐约传来。那哭声不是成年人的哀恸,而是属于新生儿的、纯粹而尖利的啼叫,带着一种原始的、无助的穿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