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黛玉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却带着彻骨的悲凉,“如何在一起?是让我继续寄居在贾府,看人脸色,听人闲话,等着不知何日会来的‘金玉良缘’?还是你抛下你的家族,你的富贵,随我在这竹影轩清贫度日?宝玉,你醒醒吧!”
“我能!我能抛下!”宝玉急切地喊道,“只要妹妹肯,我什么都不要!我们离开这里,去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痴人说梦!”黛玉厉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你是荣国府的宝二爷,你身上系着多少人的干系?老太太、老爷、太太能允你如此?离了贾府,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如何生存?靠你那些诗词歌赋吗?还是靠我教几个学生得来的微薄束修来养活你?”
她字字如刀,剖开血淋淋的现实。宝玉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只是绝望地摇头,泪流得更凶。
“宝玉,”黛玉的声音低了下来,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我们不是一路人。你活在梦里,而我,必须活在现实里。你的情深意重,我承受不起,也要不起了。从今往后,你是贾府的宝二爷,我是竹影轩的林黛玉。各自安好,互不打扰,便是最好。”
说完这番话,她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靠回引枕上,闭上双眼,不再看他。 那姿态,是彻底的拒绝与放逐。
宝玉跪在地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筋骨,瘫软下去。他望着黛玉紧闭双眼、疏离冷漠的侧脸,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不是赌气,不是试探,而是彻彻底底的……决裂。
巨大的绝望和恐慌淹没了他。他忽然发出一声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哀鸣,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连告辞的话都忘了说。
屋内死一般寂静。只剩下窗外依旧明媚的阳光,和风吹竹叶的簌簌声。
良久,紫鹃才敢上前,带着哭腔轻声道:“姑娘……您何苦……二爷他……也是真心里有姑娘的……”
黛玉没有睁眼,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一滴泪珠毫无征兆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消失不见。
“收拾一下。”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累了。”
紫鹃和雪雁红着眼圈,默默将屋内略显凌乱的陈设归位,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掩上房门。
黛玉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阳光从她身上缓缓移开,屋内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 她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心跳,能感受到胸腔里那股空落落的疼。与宝玉彻底了断,如同亲手剜去一块长在心口的腐肉,痛彻心扉,却也……如释重负。
从此以后,她是真正的孤身一人了。前路或许更加艰难,但至少,她不必再为那份无望的痴缠所累,不必再活在患得患失的恐惧里。
她缓缓睁开眼,望向窗外。暮色开始四合,庭中的竹影变得模糊而深邃。她伸手,从枕边摸出那枚白玉竹节簪,紧紧攥在手心,那坚硬的质感硌着皮肉,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却也带来一丝奇异的力量。
这竹影轩,是父亲为她争取来的方寸之地。她必须守住了,无论多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