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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疏影横斜水清浅(1 / 2)

:疏影横斜水清浅

自北静王府归来,黛玉便真真切切地病了一场。倒非沉疴不起,只是心气耗损太过,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每日大半时光皆是歪在暖榻上,望着窗外日影移动,听着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怔怔出神。

那日赴宴穿的雨过天青缕金百蝶衣已被紫鹃仔细收起,仿佛连同那日的惊心动魄、强撑的傲骨与最终的狼狈一并封存。她如今只穿着家常的半旧玉色绫缎小袄,底下是月白素锦棉裙,乌鸦鸦的头发随意挽了个纂儿,簪着那支片刻不离身的白玉竹节簪,除此再无半点妆饰。脸色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眼下一圈淡淡的青影,越发显得目如点漆,深不见底。

紫鹃和雪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汤药饮食皆是精心,却难解姑娘心头的郁结。她们知道,姑娘的病,根子在北静王府那场宴席,更在宴席后二爷那场不管不顾的纠缠。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暖洋洋的日光透过窗棂,在临窗的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黛玉正倚在榻上,拿着一卷《庄子》,却半晌未曾翻动一页。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边缘,几乎要将那柔软的纸张捻出毛边来。 窗外庭中,那几竿新竹又窜高了一截,绿意盈眸,生机勃勃,却愈发映得她形销骨立,满身寂寥。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紧接着便是林伯提高的、带着劝阻意味的嗓音:“宝二爷!您不能进去!姑娘病着,需要静养!二爷!”

黛玉的心猛地一沉,攥着书卷的手指骤然收紧。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不等林伯通报,棉帘已被猛地撞开,贾宝玉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他今日竟未穿红,只着一身石青色直裰,头发有些蓬乱,眼眶深陷,面色灰败,嘴角起了一溜火泡,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灵,只余下一副躁动不安的躯壳。 他一进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便死死钉在黛玉身上,仿佛要将她看穿。

“林妹妹!”他扑到榻前,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股绝望的焦灼,“你怎么样了?那日是我混账!是我该死!你打我骂我都好,只求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为何病得这样重?是不是那日被我气着了?还是……还是北静王府有人给你气受了?”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气息急促,伸手便想来探黛玉的额头。

黛玉在他进来的瞬间便已绷直了脊背,此刻见他伸手,猛地侧头避开,声音冷得像冰:“出去。”

宝玉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痛苦之色更浓:“妹妹!你还要恼我到几时?我知道我错了!我那日吃了酒,昏了头了!我回去后恨不得立时死了干净!可我若死了,谁又来心疼妹妹?妹妹,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他说着,眼泪便滚落下来,也顾不得擦,只痴痴地望着黛玉。那目光里有悔恨,有痴缠,有不容错辨的深情,却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要将黛玉拖回那令人窒息的泥沼。

紫鹃和雪雁吓得脸色发白,想上前劝阻,又被宝玉这般模样骇住,一时不敢动弹。

黛玉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口翻涌的气血。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一片疲惫的清明:“宝玉,我再说一次,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我不出去!”宝玉执拗起来,索性跪倒在榻前的地上,抓住榻沿,仰头望着她,泣不成声,“妹妹若不原谅我,我便跪死在这里!妹妹,我们从小一处长大,我的心,你难道不明白吗?那些金啊玉的,都是混账话!我心里只有你!从来只有你一个!你搬出来,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你为何不肯信我?为何要独自承受?我们回去,我去求老太太,我去求太太,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又是这些话。这些曾经让她心动神摇、又让她患得患失的话。如今听来,却只觉得讽刺而无力。黛玉看着他跪在冰冷地上的膝盖,看着他因痛哭而扭曲的俊美面孔,心中那片冰冷的荒原忽然窜起一簇怒火。 他永远是这样,只会用最激烈的方式表达他的痛苦和爱意,却从未真正想过,她需要的是什么,她所处的境地有多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