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河南荒村(1 / 2)

王善美点点头,把手里的案卷递过去。老所长扫了一眼,咧开嘴笑了,缺了门牙的嘴漏着风:“张德顺啊,去年发大水,村口的河沟里捞上来一具尸体,兜里还揣着你们服装厂的欠条呢。”

他顿了顿,又说:“要我说,您这三千块债权,现在连三副棺材板都买不到,何必跑这么远来折腾?”

王善美的脸色沉了沉,没说话,只是把案卷收了回来,指尖攥得发白。我知道,他心里不服气,毕竟这是他接手的第一个案子,他不想就这么算了。

从司法所出来,我们往张德顺所在的村子走。穿过村口的晒谷场时,王善美不小心踩碎了半块青砖,“咔嚓”一声,砖渣溅到旁边的草垛上。十几个光着膀子的汉子蹲在槐树下打牌,扑克牌被揉得皱巴巴的,有人手里夹着烟,烟蒂扔了一地。

见我们路过,一个汉子抬起头,冲我们喊:“你们是来找张德顺的吧?他家那台缝纫机头,昨儿刚被债主拉走抵酒钱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有一间破旧的土坯房,半截土墙上贴着一张褪色的“先进生产者”奖状,边角被风吹得卷了起来,上面的字迹已经看不太清。

墙根下堆着几把扫帚,都是用纺织厂报废的布条扎的,靛蓝、橘红、米白的碎布挂在扫帚上,风一吹,就轻轻翻飞,像一群死不瞑目的蝴蝶。

我们走到土坯房门口,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咕嘟咕嘟”的煮粥声。推开门,一股红薯粥的香味飘了出来,混杂着淡淡的霉味。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正蹲在灶台前烧火,头发花白,用一根蓝布带扎在脑后,脸上布满了皱纹,像干枯的树皮。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

“你们找谁啊?”老太太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几分警惕。

“大娘,我们是来找张德顺的,想跟他谈谈货款的事。”王善美放缓了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

老太太的身子顿了顿,叹了口气,站起身,用树皮般的手擦了擦眼角:“顺子走前说去南方打工,说赚了钱就回来还账,结果……结果邮回来的信,地址写的都是阴曹地府。”

她说着,突然掀开床板,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本存折,封皮上“长垣县农村信用社”的字样已经被虫蛀得斑斑驳驳,边角也破了。

王善美接过存折,指尖碰到粗糙的封皮,心里泛起一阵酸。存折里的钱不多,1986年3月17日的记录显示,余额只有237.4元。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突然停住了——最后几笔取款的签名,和之前送货单上的签名差别很大,字迹潦草,像是有人伪造的。

“大娘,这最后几笔取款的签名,好像不是张德顺签的。”王善美轻声说。

没想到老太太突然变了脸色,抓起灶台上的火钳,指着王善美的鼻子骂:“你们这些穿西装的,没一个好东西!比高利贷还狠!顺子都已经不在了,你们还来逼我一个老太婆!”

她说着,就用火钳往王善美身上砸,火钳砸在土墙上,“啪”地迸出几点火星,惊飞了梁间筑巢的燕子,燕子扑棱着翅膀,很快就消失在院子外面。

王善美没躲,只是默默地承受着,直到老太太砸累了,瘫坐在地上哭,他才把存折轻轻放在桌上,转身拉着我走出了土坯房。

暮色降临时,我们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发现了被撕毁的欠条。半张纸掉在地上,上面还能辨认出“今欠到长垣xx纺织厂布款叁仟元整”的字样,字迹被风吹得有些模糊;另一半粘在槐树皮上,上面的墨迹被虫蛀得千疮百孔,像是被无数只小虫子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