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伴。”
他用一种近乎于梦呓般的、冰冷的声音,轻声呼唤。
黑暗中,一个身影,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正是那个从他信王时期起,便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最受他信任的大太监,王承恩。
“奴婢在。”王承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谦卑。
崇祯没有回头,他依旧望着殿外的黑暗,缓缓说道:“朕的锦衣卫,如今,怕是已经成了镇国公的顺风耳了。骆养性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听谁的。”
王承恩的心,猛地一沉,他不敢接话,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所以,朕需要一双新的眼睛,”崇祯的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一双只为朕而视的眼睛。朕还需要一只新的恶犬,一只,只为朕一个人,去撕咬敌人的恶犬。”
他终于缓缓地转过身,用一种幽深得可怕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最忠诚的奴仆。
“王大伴,去,把东厂,给朕重新立起来。”
“东厂”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来自九幽地府的寒气,让王承恩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由成祖皇帝设立,曾经在正德、天启年间,权势熏天、凶名赫赫的特务机构,自从魏忠贤倒台之后,就已经被崇祯亲手废弃,封存了起来。它就像一头被关在笼中的猛兽,虽然已经沉睡多年,但它那血腥的名字,依旧足以让朝野上下的任何一个官员,都闻之色变。
“陛下……”王承恩的声音,有些干涩,“此事,是否……”
“不要声张。”崇祯冷冷地打断了他,“从宫中,选拔那些最忠心、最可靠、也最无情的小太监。朕不要人多,朕只要,绝对的忠诚。朕给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监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监视所有的人。特别是……镇国公府的一举一动。”
王承恩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他的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对于顾昭,他的观感其实是极为复杂的。一方面,他亲眼见证了顾昭是如何将这个濒临崩溃的帝国,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另一方面,他也深深地理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帝王心术。
他知道,顾昭或许是忠诚的。
但是,皇帝,已经不再需要他的忠诚了。皇帝需要的,是绝对的掌控。
王承恩更清楚,一旦“东厂”这头被遗忘了多年的猛兽,被重新从牢笼里释放出来,它那饥渴的獠牙,必然会再一次,在这京城的朝堂内外,掀起一场难以估量的血雨腥风。
然而,对皇帝那深入骨髓的忠诚,最终,还是压倒了一切的挣扎与忧虑。
他深深地,深深地,将自己的头,叩在了冰冷的金砖之上。
“奴婢……遵旨。”
领命之后,王承恩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一人,提着一盏孤灯,穿过层层宫门,走向了紫禁城深处,一个早已被人遗忘的角落。
那是一间尘封了多年的档案室,曾经属于东缉事厂的最高机密所在。
推开沉重的、布满了蛛网的木门,一股混合着腐朽、潮湿与陈年血腥味的霉气,扑面而来。
王承恩举着烛火,一步步,走入这片被时光和权力所遗弃的黑暗之中。烛火摇曳,照亮了那一排排倾倒的卷宗,和上面那些早已模糊不清的、用血泪写成的名字。
最终,他在档案室的最深处,找到了一个被数条粗大铁链,和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封印着的紫檀木箱。
用钥匙,费力地打开铜锁,箱盖开启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的、仿佛是无数冤魂凝聚而成的阴冷气息,弥漫开来。
箱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方冰冷的、由纯铜铸造的印信,以及几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记录着东厂组织架构、暗号密语和酷刑手法的旧档。
王承恩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将那方沉重的印信,捧了-出来。
烛光下,印信底部的四个篆字,在忽明忽暗中,显得狰狞而又诡秘。
——东缉事厂。
一个新的幽灵,即将从历史的坟墓中,被重新唤醒。
一把属于皇帝自己的,“双刃剑”,在这一夜,被他亲手,拔出了剑鞘。
只是他或许并不知道,这把剑,在刺向敌人的同时,也往往会,最先割伤,握剑者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