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厚重的毛毡帘子低垂,本就昏暗的光线被那浓重的阴影切割得更加支离破碎。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抽干,凝固成一块块坚硬的冰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冰面上摩擦,带着刺痛和艰难。
妖姬身着一袭如夜般漆黑的华服,那华服上绣着细密的暗纹,似是扭曲的符文在隐隐闪烁。她周身翻涌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黑色火焰,那火焰扭曲着、舞动着,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灼烧着每一寸空间,将顾白牢牢锁定。
她的那双凤眸,原本应是勾魂夺魄的美丽,此刻却彻底化为了一汪血池,血红色的光芒在里面翻涌,倒映着顾白冰冷而绝望的脸,以及她自己那被彻底撕去伪装、狼狈不堪的灵魂。
“你——该——死!”这三个字,从妖姬的牙缝中狠狠挤出,裹挟着滔天的怒火,那怒火仿佛能将空气点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带着被窥破一切的羞愤,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近乎绝望的暴戾,如同汹涌的潮水,要将她彻底淹没。这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顾白耳边,震得他耳膜生疼。
若是之前的顾白,面对如此恐怖的杀意,恐怕早已心神俱裂。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能引颈就戮。但此刻,刚刚经历过那场血淋淋的共梦,亲眼“目睹”了全部真相的他,心中被点燃的,是同样炽烈、甚至更加冰冷的恨意。这恨意,如同北境万载不化的玄冰,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压下了他内心的恐惧,淬炼了他的意志。
他没有退缩,反而迎着妖姬那足以将人撕碎的目光,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榻上站了起来。那榻上的被褥凌乱不堪,散发着淡淡的汗味和血腥味。他的后背紧贴着粗糙的帐壁,伤口因这动作而崩裂,鲜血如同蜿蜒的小蛇,缓缓渗出,染红了单薄的衣衫。那衣衫原本就破旧不堪,此刻更是被鲜血浸湿,贴在身上,带来一阵剧痛,但他恍若未觉,只是死死地盯着妖姬。
“我该死?”顾白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他的嘴唇干裂,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每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地砸向妖姬,“那被你亲手杀死的阿白呢?那个被噬心蛊控制、身不由己的阿白,他该不该死?”
妖姬身体剧震,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周身的杀意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她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那血红色的光芒也微微闪烁。顾白的话,精准地撕开了她最不愿面对的伤疤,那伤疤仿佛被重新撕裂,鲜血淋漓。
“还有那个被召唤来的魔物,那个被抹去记忆制成影卫的疾影,他们又该不该死?”顾白步步紧逼,眼神锐利如刀,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妖姬的灵魂。他的脚步在营帐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带着决绝。
“我们这些‘不该存在’的替身,生杀予夺,皆在你一念之间。你用引魂契约将我们拉入这地狱,满足你那可悲的执念,现在却来问我该不该死?”他扯出一个扭曲的、充满讥讽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夜空中最刺眼的闪电,照亮了他满是仇恨的脸。
“闭嘴!你给我闭嘴!”妖姬厉声尖叫,声音因极致的情绪波动而扭曲变形。她的头发在狂暴的气流中肆意飞舞,如同黑色的毒蛇。她猛地抬手,一道凝练的魔元如同黑色闪电,带着令人胆寒的气息,直劈顾白面门。这一击,含怒而发,魔元所过之处,空气都被撕裂,发出尖锐的呼啸声,足以将金丹修士轰成齑粉。
顾白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体内的那缕秩序之力自主护体,爆发出微弱却坚韧的光芒,那光芒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在黑暗中顽强地挣扎着。同时,他拼尽全力向侧面闪避,身体在狭窄的营帐内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轰!”魔元擦着他的肩膀掠过,那炽热的温度仿佛要将他的皮肤烧焦。魔元将他身后的床榻连同小半边营帐轰得粉碎,木屑和布屑四处飞溅,如同纷飞的雪花。狂暴的能量冲击将顾白狠狠掀飞出去,他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砸在营帐边缘的支柱上。支柱“咔嚓”一声断裂,他又是一口鲜血喷出,鲜血溅在周围的杂物上,染出一片片刺眼的红色。
但他没死!他趴在地上,剧烈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着血丝。他抬起头,看着状若疯狂的妖姬,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嘲弄。他的头发凌乱地遮住部分脸庞,脸上满是灰尘和血迹,但那眼神却坚定而冰冷。
“杀了我啊……”他喘息着,声音嘶哑,仿佛被砂纸磨过。他的双手紧紧抓着地面,指甲缝里满是泥土和血迹,“就像你杀阿白一样,干脆利落。然后,你可以再去进行第四次引魂,召来第五个、第六个替身,继续你这永远无法圆满的梦……直到你这魔核彻底崩碎,或者,这魔域为你陪葬!”
他的话,像是最恶毒的诅咒,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妖姬最脆弱的神经上。第四次引魂?第五个替身?魔核崩碎?魔域陪葬?这些可能性,如同噩梦般在她脑海中闪现。她看着趴在地上、气息奄奄却眼神倔强的顾白,又仿佛看到了阿白临死前那绝望的眼神,看到了前两个替身消散时的恐惧。那恐惧如同冰冷的触手,紧紧缠住她的心脏。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疲惫感和虚无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瞬间冲垮了暴怒的堤坝。她周身的杀意如同退潮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茫然和……绝望。她的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