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上惯常用的龙涎香,那是冷冽的香气。玄烨的臂弯是如此的坚实温暖似是要透过衣料浸透到肌肤,熨贴进心里一般。可那极冷的香气悠悠荡荡尽数钻进令窈的鼻腔,冷意从口腔直入到肺腑里,冷的她发寒发颤,浑身止不住的抖。
“主子爷说笑了,令窈卑贱,不配如此。改日主子爷得遇佳人,奴才只有替主子爷欢喜的。”
她只垂眸看着帝王常服上的暗纹,略浅于底色的绣线勾勒出精致繁复的团龙纹,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不定,幽幽一明,旋即暗去。
春夜是极静的,偶尔一阵夜风拂过,摇着院子里的桃树窸窸窣窣。殿内彼此的心跳是那般清晰,清晰到玄烨听见他那澎湃的心潮渐渐归于平静,四周数十只红烛滟滟生辉,照的眸光下那白嫩的肌肤愈发的如瓷如玉,是瓷玉的冷和硬直戳心底。
他似乎是用尽了力气紧紧抱住她,像是借此在挽留什么。呼吸渐次急促,最终归于一滴滚烫的泪坠在令窈的脖颈间顺着修长的颈项滑落至心口,烫的她一颤。
他终究是松开,一点一点缓缓的,慢慢地松开。双手无力落在两侧。
“你好生歇着,我明个儿再来看你。”
玄烨的额脚步极其沉重,挪到门槛处,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抬脚迈了出去。一只脚刚踏出去便回头低低唤她:
“令窈……”
这一声包含了太多未尽之言,太多无法言说的痛楚与祈求,如空谷梵音在殿内低低回荡,余音不息。
令窈只觉得眼皮子像是坠了铅块,那般沉,沉的她根本不想抬起,只垂眸,目光落在昭仁殿明间的织锦毯子上,缠枝莲的花纹一圈又一圈,勾连不歇,只绕到她心里一般,乱成一团麻。
玄烨的语气是那般委屈,极尽哀伤,可他俩之间仿佛隔着道鸿沟,再也无法抵达彼岸。
他在门外静静伫立良久,深深吸口气,转身离去。
“主子……你这又是何苦啊。”梁九功长叹口气,吩咐翠归,“好生劝劝主子吧。”言罢又急忙去追玄烨。
翠归看着玄烨主仆相继离开,心中五味杂陈。也跟着叹息一声,刚要张嘴,就听见令窈道:
“我累了,早些歇息吧。”
她是那般疲惫,头低低垂着,仿佛有块巨石压在后颈让她不堪重负。翠归一阵心酸,含泪点头,吩咐梅子去端水伺候令窈梳洗安歇。
昭仁殿的烛火很快渐次熄去,归于一片平静。一轮明月排云而出,十五的月色明晃晃洒了下来,天地间一片缟素。
玄烨松开微微推着东暖阁去昭仁殿的小门,一言不发的走回殿内,站在当地,只觉得万般孤寂汹涌而来,眼眸里涩涩的,直欲落泪。他缓缓蹲下去,瘫坐在毯子上,终是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
额涅的不受宠,童年的忽视,阿玛的离世,额涅的离世,一桩桩一件件,远不及今夜令窈那句话。生平第一次他决然束手无策。
他哭着哭着就笑了,笑的泪光在眼眶里闪烁,泪珠凝在腮边。
“果然,万人之上就是命中注定的高处不胜寒。”
漫漫长夜,玄烨头一次是如此的孤单,是万里江山填不满的,是稀世珍宝暖不热的。心里破了个窟窿冷风直往里灌。
景仁宫这些时日,可谓是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大封六宫的旨意虽未明发,但各种风言风语已如春日柳絮,充盈着在紫禁城的各个角落。
其中最让阖宫上下侧目的莫过于贵妃佟佳氏将晋位为皇贵妃,行副后之职,统摄六宫事。
众人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说这分明是为日后正位中宫,册立为后所做的铺垫和过渡。毕竟,孝昭皇后钮祜禄氏薨逝至今不过两年有余,钮祜禄一族在朝中根基深厚,势力盘根错节,皇上总要顾及她母家的体面,不好立刻册立新后。
先晋表妹佟佳氏为位同副后的皇贵妃,既全了皇上抬举母族眷顾亲情的心意,也给足了钮祜禄家缓冲和适应的余地,待时日稍长,再顺理成章地册封为后,可谓是两全其美之策。
佟贵妃自然是志得意满,真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带着素来有些孱弱的身子骨,这些日子也仿佛格外争气,往日里时常侵扰的病痛竟是半点也无,脸色红润,气色极佳,眉梢眼角都洋溢着难意掩饰的喜色与雍容,端的是红光满面,春风得意。
眼瞅着佟贵妃即将一步登天,执掌凤印,后宫那些善于察言观色,跟红顶白之人,上赶着巴结讨好不在少数。
每日晨昏定省来景仁宫请安的妃嫔竟是比以往来的齐全,连一些平日难得一见的常在大应也一个个笑盈盈前来问安,言语间极尽奉承之能事。更不用说那些本就心思活络的主位娘娘们了。
此次大封除了佟贵妃一枝独秀外,惠嫔、荣嫔、德嫔三人也将晋为妃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