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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他们不念我的名字,我才放心(2 / 2)

第一颗糖是被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娃吃了的。

她蹲在城隍庙前的石狮子旁,舔着糖块突然惊呼:“娘!糖里有人说话!”

她娘吓了一跳,蹲下来摸她的额头,掌心温热:“说胡话呢?”

小女娃把糖渣吐在掌心,指着化开的字痕:“你看你看,‘人皆可学,如糖皆甜’!”墨迹未全消,像春溪融雪后浮出的碑文。

围观的人哄笑起来。

有妇人摸出铜钱:“给我家小子也来颗,要甜的。”

有教书先生捻着胡子:“这糖,比先生的戒尺管用。”

官府的差役来查时,被一群举着糖块的孩童围住,奶声奶气地问:“阿叔,糖都不让甜了么?”

差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摆摆手,转身时衣角蹭过石阶,带起一缕甜香。

程知微是在第七夜听见更鼓变调的。

他站在国子监后墙根,夜风贴地而行,带着秋草枯败的气息。

“咚、咚、咚、——”鼓点低沉,却节奏分明。

他心跳突然快了半拍——三天前有监生来报,说讲官误诵《讲录》后,三个大胆的学生在柴房里敲着更鼓传暗码:三短一长是“有教”,两长两短是“无类”。

他当时只说了句“随他们”,此刻听着那鼓点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像条看不见的线串起整座京城,突然明白林昭然说的“思想要长脚”是什么意思。

“程先生。”孙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攥着张纸,“更夫们说,旧谱丢了,新谱是按心记的。”

程知微接过纸,上面是《问政七疏》第二问的全文,墨迹还带着墨香,纸面微温,仿佛刚从某人心口抄出。

他抬头望向东墙根,那里的“问”字在夜色里若隐若现,像团烧不尽的火,烫着黑暗的喉。

同一时刻,沈砚之在值房里放下朱笔。

更鼓的声音透过雕花木窗钻进来,他闭目静听,竟听出几分《讲录》里“民智如鼓,不敲不鸣”的意味。

“今夜鼓声,可是变了?”他问立在身后的小太监。

“回大人,更夫说旧谱遗失,新谱是依心所记。”

沈砚之沉默良久,突然说:“取《讲录》抄本。”

小太监愣了愣,从书案下取出那本藏了半月的抄本——正是他当日亲手放在御前经筵的。

他翻开第一页,“有教无类”四个字刺痛了眼睛,却又像团火,烧得喉间发紧。

次日早朝,皇帝用过早膳突然召他:“沈卿,朕晨间用膳时见案上有本奇书。”

他垂着眼,看皇帝翻开的那页写着“民智开,则国脉活”,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袖中手指蜷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昨夜更鼓里藏的暗码,想起西市茶肆的空白木牌,想起城隍庙前孩童嘴里的甜糖。

“沈卿?”皇帝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此书所言民智,甚合圣意。”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片被风吹散的云,“或可……交礼部详议。”

皇帝眼睛亮了:“正合朕意!”

退朝时,沈砚之在丹墀下遇见程知微。

对方怀里抱着个锦盒,神色郑重。

“南荒急报。”程知微说,声音轻得像片雪,“林姑娘……”

他没说完。

风突然卷起来,吹得锦盒开了道缝,露出里面半块染血的帕子,像朵开败的野菊,红得黯淡,边缘泛着铁锈般的棕。

沈砚之望着那抹红,心头一颤——不是因为血,而是因为它像极了十年前在江南遇到的小乞儿。

她蹲在破庙前,捧着盏没油的灯,说:“没人要的灯,自己照路更亮。”

如今这盏灯,竟真的照亮了整座京城。

此刻,更鼓又响了。

这次他听得分明,鼓点里藏着“问”字的骨,藏着“醒”字的魂,藏着个女子用命点燃的,永不熄灭的光。

而南荒的风,正卷着封讣信,往京城的方向,急急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