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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灯下无影(1 / 2)

林昭然端坐于案前,窗外无风,万籁俱寂,连檐角铜铃也凝滞不动。

烛火在静止的空气中微微摇曳,发出极轻的“噼啪”声,像思绪落地的回响。

夜寒如水,指尖触到案角时,竟有一丝沁骨的凉意。

那份来自朝堂的沉默,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座京城笼罩其中,压得人呼吸微滞。

礼部有官员私下认同“灰册”之举,却传出话来:“默守可也,直言不可。”八个字,是明哲保身,亦是怯懦的遮羞布,比任何激烈的反对都更显露这潭水的深沉与冰冷。

话音虽轻,却如细针扎入耳膜,久久不散。

她缓缓抬眼,眸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

火光橙黄,边缘泛着青蓝,像一颗不肯安眠的心。

火光之下,桌案在地面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边缘锐利如刀。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在空寂的室内掷地有声:“韩霁。”

候在门外的韩霁立刻推门而入,木门轻响,带进一丝夜露的湿气。

他躬身行礼,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你看这烛火。”林昭然指着蜡烛,指尖微动,“灯下有影,因光在外;若人自持灯,将光举于身前,影子便落在身后,眼前反倒一片光明,再无遮蔽。”

韩霁静静听着,目光落在烛焰上,那光映在他眸中,微微晃动。

林昭然继续道:“你去安排,命各坊的讲士们,于今夜子时,人手一盏‘静火图’灯笼,巡行各街。凡遇官府中的仆役、门房、斋夫,便赠灯一盏。不必多言,只附上一句:‘持此灯者,非为照路,乃为照心。’”

这“静火图”灯笼是她早先让柳明漪带着坊间绣娘赶制的,灯壁用的是一种特殊的薄纱,内里涂了一层鱼胶,光线透出时极为柔和,其形制小巧,烛火被罩在正中,映在灯壁上,宛如一朵静静燃烧的火焰图样,光芒虽弱,却能均匀散开,照在近处的墙壁上几乎不见边缘锐利的影子,只余一圈朦胧的光晕,如薄雾浮于壁上。

指尖轻触灯壁,温润微暖,似有生命在呼吸。

韩霁领命,沉声应下,随即又问:“姑娘,若有人心存顾忌,拒不受灯,又当如何?”

林昭然的目光淡然如水,映着烛光,却不见波澜:“拒灯者,自有其影挡路。”

是夜,程知微结束了一天的公务,疲惫地回到府中。

马车轮轴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滚动声,车帘外的风带着凉意。

刚停稳,他便看到守在侧门的老仆手中提着一盏从未见过的灯笼。

那灯笼光晕微弱,宛如萤火,在夜色中却有种奇异的安宁感,像一声低语,轻轻抚过耳际。

“这是何物?”程知微随口问道,声音沙哑。

老仆躬身答道:“回老爷,方才西市来的讲士所赠,说是叫‘静火图’灯笼,还说……还说‘持灯照心’。”

“照心?”程知微咀嚼着这两个字,心头没来由地一跳,像被无形之手轻叩,挥挥手让他退下,自己则迈步向内院走去。

脚步踩在石阶上,回声幽微。

刚踏入书房,他便是一怔。

同样的灯笼,已被妻子安放在了书案一角,想是妻子也从府里的仆妇那儿得了一盏。

那微弱的火光静静地映照在背后的墙壁上,竟真的没有投下任何清晰的影子,只有一片朦朦的、柔和的光晕,仿佛光本身在呼吸。

他伸出手,指尖靠近光晕,竟感觉不到热,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如记忆中的体温。

一种莫名的心悸攫住了他。

他想起这几日,所有递到他案头的、与“灰册”相关的文书,他批复的永远是“暂察”、“待议”、“容后再禀”这类含糊其辞的字眼,从未有一个字,是真正的支持。

他以为这是周全,是谨慎,可在此刻这无影的灯火下,他只觉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是自己的虚弱与躲闪。

他走到案前,取出那本只有自己能看的《飞言录》,想要记录下今日的见闻与心绪。

可当他提起笔时,手腕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笔杆在指间滑动,墨汁在笔尖凝聚,迟迟未能落下,像一颗悬而未决的心。

许久,他才深吸一口气,一笔一画地写道:“今持灯者,影在后;不持灯者,影在心——我日日掌灯抄律,却照不见己心之暗。”

政事堂内,灯火通明。

沈砚之听着孙奉的回报,面色无波,指尖轻叩紫檀桌面,发出极规律的“笃、笃”声,像夜漏滴水。

“……城中十二坊,皆有讲士赠灯,专赠各级官府的吏役、仆从。言辞谦卑,并无出格之举。只是那句‘持灯照心’,已在吏员间传开。”孙奉顿了顿,又道,“几位世家子弟颇为光火,在府里斥责此举为‘妖言蛊惑吏役’,意图动摇官府根基。”

沈砚之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仿佛在敲打着某种无形的节拍。

他没有理会那些世家子弟的愤怒,那不过是色厉内荏的叫嚣。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孙奉,去取一盏那‘静火图’灯笼来。”

孙奉一愣,但很快便领命而去。

不多时,一盏与程知微家中别无二致的灯笼被呈了上来。

它被置于紫檀木的宽大书案上,那小小的火苗在奢华的政事堂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固执地燃烧着。

沈砚之的目光落在灯笼映照的墙壁上,那里果然没有影子。

他看得久了,忽然开口问道:“前朝典籍中,可有‘持灯无影’的典故或比喻?”

孙奉侍立在旁,早已思忖过,闻言立刻回道:“回相爷,前朝贞和年间,一位儒臣曾上疏言:‘君子持义如持灯,影随身去,心前自明。’其意为,君子将道义举在身前,自身的影子便会落在身后,前路自然光明磊落。”

沈砚之凝视着那豆点大的灯火,低声自语,像是在问孙奉,又像是在问自己:“若灯在手,影在后……那我这些年,究竟是在为天下照亮前路,还是用自己的影子,遮蔽了别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