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林生的证词(1 / 2)

北镇抚司最深处的秘牢里,松油灯在青砖墙上投下摇晃的阴影。林生蜷缩在草堆上,十指深深抠进泥土,指甲缝里嵌着发黑的血痂。三天前他被沈炼从顺天府大牢救出时,右肩还插着东厂番子留下的弩箭——伤口溃烂发炎,每喘一口气都像有钢针在肺里搅动。

“喝点水。”沈炼蹲下身,陶碗里的水映着跳动的灯火。

林生猛地瑟缩,像受惊的野兔般向后躲闪。他记得这张脸——三个月前在贡院外,这个锦衣卫百户曾用绣春刀挑开他糊满泥浆的考篮,露出里面被撕碎的卷宗。

“怕我?”沈炼将水碗放在地上,后退三步,“这牢房只有你我,我若将你灭口,何必救你来此?”

林生颤抖着抓起水碗,浑浊的液体顺着干裂的嘴唇流进喉咙。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唾沫里带着血丝。沈炼皱眉递过帕子,却在触及他肩头破烂衣衫时瞳孔骤缩——布料下露出的皮肤布满鞭痕,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横贯后背,结痂处还粘着半片枯黄的竹叶。

“东厂的‘竹叶青’?”沈炼声音发冷。这是东厂独有的刑讯标记,用毒竹片抽打,伤口永不愈合。

林生突然抓住沈炼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我爹…我爹就是这么死的…”他眼球凸出,瞳孔扩散成恐怖的圆,“他们说…说他泄露了秦大人的笔锋秘密…”

记忆如毒蛇般噬咬着林生的神经。

嘉靖三十四年秋闱放榜那日,福州城锣鼓喧天。林生挤在人群里,盯着红榜上自己的名字——三甲第七十七名进士。他爹林老秀才拄着竹杖,在客栈院子里转了三圈,枯瘦的手指抚摸着榜文拓本,笑得眼泪直流:“祖坟冒青烟了…咱老林家出进士了…”

变故发生在三日后。

五个黑衣人踹开客栈房门时,林生正在誊抄朱卷。为首者刀尖挑着份邸报,头版赫然印着《秦鸣雷殿试墨卷赏析》。

“林秀才,”刀尖戳向他爹的咽喉,“你儿子答卷的笔锋,和秦大人的‘致’字一模一样啊。”

林老秀才扑通跪下:“大人明鉴!小儿的卷子是…是…”

“是你教的?”黑衣人突然暴起,一脚踹断老人的竹杖。竹刺扎进掌心,鲜血滴在邸报上,恰好湮没了“秦鸣雷”三字。

林生被绑在祠堂柱子上,眼睁睁看着黑衣人将滚烫的蜡油浇在父亲背上。“说!谁让你儿子模仿秦大人笔锋的?”

“没有…没有啊…”老人喉咙里发出咯咯声,蜡油顺着脊椎流进裤管,“是小…是秦大人亲口说的…”

黑衣人猛地掐住他下巴:“秦大人?哪个秦大人?”

“秦…秦鸣雷大人…”老人咳着血沫,“他说…说只要我儿帮他中举…就荐我当县学教谕…”

竹杖抽下的脆响打断了他的话。林生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看见父亲像破麻袋般瘫软在地,后心插着的半截竹杖上,赫然刻着东厂的獬豸纹。

“泄露考题者,死。”黑衣人踢开尸体,对呆滞的林生狞笑,“你爹运气好,没亲眼看见你凌迟。”

“所以你就告发了?”沈炼的声音将林生拉回现实。

秘牢的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沈炼的飞鱼服下摆沾着新鲜的血迹——那是方才从东厂番子身上蹭到的。林生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并非传说中冷酷的锦衣卫,他眼里有和自己一样的火焰。

“我告发了三次!”林生嘶吼着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纵横交错的刀疤,“顺天府、都察院、通政司…他们都说是‘疯话’!”他抓起地上的稻草往伤口里塞,“直到遇见大人…您验看笔锋时…我就知道…这世上还有人信我…”

沈炼沉默地取出苏芷晴整理的证词簿。泛黄的纸页上,林生的血指印摁在每一句证言旁:

嘉靖三十四年八月初九

秦鸣雷召见于江南会馆,命仿其“致”字笔锋誊抄朱卷,允诺事成后荐家父任闽县教谕。

九月廿二

家父收严党书信,言“笔锋已得圣心”,促速办。

十月初三

家父遇害于福州客栈,背插刻獬豸纹竹杖。东厂番子称“泄密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