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还是老样子。各方都在关注北方的局势,舆论上……对团结抗战的呼声很高。”她顿了顿,抬眼看他,声音压低了些,确保只有两人能听清,
“很多人,都在心里记着你的好。”
她的话语含蓄,却清晰地传递了外界并未忘记他,以及抗日统一战线的呼声对他有利的信息。
张学良端起自己的茶杯,指腹摩挲着微烫的杯壁,沉默了片刻。
炭火偶尔发出“噼啪”一声轻响。
“听说,你在南京,也受了不少委屈。”他忽然说道,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他虽被困于此,但总有渠道能知晓一些外界风雨,尤其是关于她的。
蒋士云微微一怔,随即释然,轻轻摇了摇头,唇角牵起一抹浅淡而略带苦涩的笑意:“我有什么委屈。不过是些闲言碎语,无关痛痒。倒是你……”
她望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这里条件清苦,你要保重身体。我……我们,都盼着你早日康复,重振精神。”
“康复……”张学良低低重复了一句,嘴角泛起一丝自嘲。他这“病”,又何尝是药石能医的。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两人之间,横亘着过往的情愫、现实的鸿沟以及无数无法宣之于口的话语。
他们像两条曾经交汇又各自奔流的河流,如今在特定的隘口短暂重逢,水面下暗流涌动,表面上却只能波澜不惊。
蒋士云看着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郁,心中酸楚难言。
她想起多年前在北平、在金陵的那些日子,那时的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眼神明亮,笑容不羁。而如今……岁月和命运,终究是在他身上刻下了无情的痕迹。
“一荻小姐……她还好吗?”蒋士云换了个话题,语气真诚。她深知赵一荻在此地陪伴的意义。
“她很好。”提到赵一荻,张学良的眼神柔和了些许,“多亏有她在一旁照料。”
“那就好。”蒋士云点了点头,“有知心人在身边,总是好的。”
又坐了片刻,说的多是些不痛不痒的近况和天气。
探望的时间有限,角落里的看守虽未催促,但那无形的压力始终存在。
蒋士云知道该告辞了。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大衣下摆,目光再次深深地看了张学良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在心里。
“汉卿,”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极力维持着平静,
“多多保重。来日方长。”
张学良也站了起来,看着她明媚依旧却难掩风霜的容颜,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你也保重。路上小心。”
蒋士云点了点头,没有再回头,挺直了背脊,在那位中山装男子的“陪同”下,步履从容地离开了客厅,身影消失在门外廊下的阴影里。
张学良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淡雅的香水味,与炭火味、旧家具味混合在一起,勾起一段属于金陵的、早已远去的旧梦。
窗外,天色依旧阴沉。
他缓缓坐回椅中,目光落在那个未曾打开的精致食盒上,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盒面,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相见,不如怀念。在这特殊的囚笼里,连怀念,都需小心翼翼,深藏心底。
而有些人,有些情,终究是错付了时光,徒留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