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的引擎在云层之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如同这个时代压抑的底色。
张学良靠坐在舷窗边,望着机翼下翻滚无垠的云海,思绪也如这云海一般,汹涌澎湃,难以平静。
南京的灯火与温存已被远远抛在身后,前方等待他的,是北平沉重的现实,是东北军三十万将士的期盼,是家国破碎的山河,是父亲未雪的血仇。
云海之上,天光澄澈,仿佛远离了尘世的纷扰。
但这短暂的抽离,反而让他更能清晰地审视内心的波澜。
父亲的仇恨,是刻在他骨血里的烙印。
皇姑屯那一声巨响,不仅夺走了父亲的生命,也炸碎了他原本顺遂的人生轨迹,将一个年仅二十七岁的青年骤然推到了风雨飘摇的权力巅峰。
那份彻骨的恨意,多年来非但没有随时间消磨,反而在与日寇周旋、目睹国土沦丧的过程中,发酵得愈发浓烈。
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打回东北,收复失地,用日本人的血来祭奠父亲在天之灵。然而,现实却是如此残酷。
南京的掣肘,内部的纷争,实力的差距,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他的手脚。“攘外必先安内”,这轻飘飘的六个字,压得他喘不过气,也让他对那位曾经的“蒋大哥”越来越失望。
民族的未来,像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笼罩在心头。
《塘沽协定》的屈辱犹在眼前,华北的门户已然洞开。日本人会止步吗?他深知绝不会。那下一步呢?平津?乃至整个中国?
一想到四万万同胞可能面临的更深重的灾难,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便攫住了他。他手握重兵,位居高位,却似乎无力阻止这场滑向深渊的悲剧。作为军人,不能保家卫国,是为最大耻辱。
……
张学良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刚刚离开的金陵。
蒋士云那明媚的笑靥,那灵动的话语,那琴声里的懂得,那月下的温存……如同云层缝隙中透下的一缕阳光,短暂却无比真实地温暖了他冰冷已久的心房。
与她在一起的几日,他仿佛暂时卸下了“少帅”的重担,变回了一个可以感受风月、可以心动、可以许诺的普通男子。
“我等你。” 她那轻柔而坚定的声音犹在耳畔。
这份突如其来的、纯粹而美好的情感,让他眷恋,也让他感到一丝惶恐。
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刻,沉溺于儿女私情,是否是一种奢侈?甚至是一种不负责任?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东北军的命运,抗日的全局,乃至他个人的生死,都充满了巨大的不确定性。
他给她的那个“等我”的承诺,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这份情,或许注定要成为他戎马生涯中一道美丽却易碎的幻影,深藏心底,却难有圆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