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几乎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交流——
正拍着桌子、脸红脖子粗的巴顿,动作定格了半秒,那只扬起的手下意识地放了下来,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前一秒还在用精灵语低声快速反驳、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艾拉,话语戛然而止,她小巧的鼻翼不受控制地翕动了两下。
林恩揉着太阳穴的手指停住了,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从图纸上移开,精准地投向餐车上那只油亮诱人的烤鸡。
西尔维娅放下揉着额角的手,轻轻吸了一口气,眼中因争论而生的严肃被一丝纯粹的、对食物的期待所取代。
连靠在窗边、一脸“与我无关”的杰克,也瞬间站直了身体,眼神锐利地扫过餐车上的每一道菜,像在评估一份价值连城的宝藏。
五个人,如同被同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不约而同地、带着一种近乎急切的默契,从各自的位置起身,迅速围拢到那辆散发着救赎般香气的餐车旁。作战室里弥漫了四天的紧张、对立、挫败感,在这人间烟火气的强势入侵下,冰雪消融般退去。图纸上的线条、数据、象征和漏洞,在烤鸡金黄酥脆的表皮和面包腾腾的热气面前,暂时失去了所有的魔力。
“给我那块带脆皮的鸡腿肉!”巴顿的声音依旧洪亮,但里面的火药味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渴望,他粗壮的手指指向目标。
艾拉习惯性地想反驳他“粗鲁的吃相”,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轻轻的“嗯…酱汁闻着不错”,甚至下意识地,在巴顿因为手太大而笨拙地试图拿起一个相对小巧的餐盘时,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帮他稳住了盘子的边缘。
巴顿愣了一下,看着精灵白皙的手指和自己粗糙黝黑的手指几乎同时捏在盘沿上,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艾拉。艾拉也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目光飞快地从巴顿脸上掠过,迅速转向餐车,掩饰般地快速说道:“那个…蔬菜浓汤看起来也很浓郁。”她拿起汤勺,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林恩已经默不作声地盛好了一盘食物,分量精准,搭配均衡,如同他处理军务。他端着盘子,目光扫过桌上那堆象征着四天徒劳的图纸,又看了看眼前这群暂时卸下“设计师”身份、专注于食物香气的同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疲惫,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
西尔维娅优雅地取了一块面包,目光却若有所思地停留在艾拉和巴顿那短暂交叠又迅速分开的手指上,嘴角浮现一丝了然的、温和的浅笑。
杰克早已眼疾手快地叉走了最大的一块鸡胸肉,淋上了厚厚一层酱汁,他靠在桌边,一边大口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对着西尔维娅说:“嘿,学者,吃饭就吃饭,别老盯着人看,研究出什么‘深意’了没?”
西尔维娅只是微笑着摇摇头,小口地喝着自己的汤,没有回答。食物的温暖从胃里升起,驱散了疲惫,也暂时抚平了争论带来的尖刺。
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抹瑰丽的晚霞将天边染成温暖的紫红。作战室里,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满足的咀嚼声和偶尔对食物简短的赞叹。那些被揉皱的图纸、被穿透的蓝图、被反复争论的线条和数据,静静地躺在桌上、地上、废纸篓里,被遗忘在角落。
老汤姆看着这群终于安静下来、埋头苦吃的“大人物”,满意地搓了搓手,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宫殿的设计依旧悬而未决,像窗外沉入地平线下的太阳,隐没在暮色里。但此刻,在这弥漫着食物香气的作战室中,另一种无形的、名为“共同经历”的基石,却在咀嚼声与短暂的沉默中悄然垒砌。争论的灰烬尚未冷却,但炉灶的暖意已悄然弥漫——明日蓝图依旧模糊,可唇齿间残留的酱汁香气与面包余温,却真实地烙印在五人的感知里。图纸上的宫殿依然遥不可及,但围拢餐车时那瞬间的默契,却如一枚楔子,悄然嵌入彼此坚硬的棱角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