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城宫殿设计图纸在第五次激烈争论后又被揉成一团,精准地投入角落的废纸堆——那里已堆满了四天争执的残骸。当精灵建筑师艾拉指责矮人石匠巴顿的设计“粗笨如地精堡垒”,而巴顿反讽她的构思“华而不实如蛛网”时,后勤官推着餐车撞开了作战室的门。浓郁的烤鸡与面包香气瞬间淹没所有专业术语,五人几乎同时吞咽着口水,不约而同地起身围向餐车。艾拉接过巴顿递来的餐盘时,才发现自己刚刚还在图纸上痛斥对方的名字,此刻却下意识为他多舀了一勺浓汤。
作战室已不复四天前的整洁有序,俨然成了建筑理念激烈交锋后的废墟现场。巨大的橡木长桌被各种材质的设计图纸彻底淹没——坚韧的牛皮纸上勾勒着气势恢宏的立体结构,轻薄莎草纸记录着繁复的装饰细节,甚至还有几块充当临时模型的粗糙泥板。墨水瓶倾倒在桌角,深色的液体蜿蜒流淌,如同凝固的争论痕迹。空气里混杂着羊皮纸特有的微腥、墨水的涩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因长时间激烈讨论而产生的焦躁气息。
第五轮交锋正如火如荼。
“荒谬!彻头彻尾的荒谬!”精灵建筑师艾拉·晨星的声音如同被拨紧的银弦,她纤细却有力的手指几乎要戳破面前一张描绘着巨大穹顶和无数纤细尖塔的图纸——那是她的心血。“巴顿!看看你那所谓的‘实用方案’!”她猛地抓起另一张图纸,上面是矮人石匠巴顿·铁砧引以为傲的设计:敦厚如山峦的基座,开窗吝啬如堡垒的厚重墙体,线条刚硬得毫无转圜。“这哪里是象征王国新生与荣光的宫殿?这分明是座压抑沉闷、只配用来囤积矿石和熏肉的矮人地窖!采光?视野?与天空、与自然的对话在哪里?它粗笨得简直能让地精引以为豪!”
巴顿·铁砧那饱经风霜、如同岩石雕刻般的脸庞瞬间涨成了熔炉火焰的颜色。他“砰”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几个墨水瓶惊跳起来,泥板模型也晃了几晃。“哈!精灵的轻浮!”他洪亮的嗓音带着矮人特有的金属腔调,震得空气嗡嗡作响,“艾拉·晨星!你那玩意儿才叫真正的灾难!那些花里胡哨的尖塔,比春天森林里冒出的蘑菇还多!还有那薄得像层晨雾的墙壁,那个中看不中用、随时可能塌下来砸死人的巨大穹顶!耗资巨大,工期漫长,脆弱得经不起一次像样的地震!更别说战时防御了!华而不实?它脆弱得像蜘蛛在月光下结的网,风一吹就破!纯粹是浪费王国宝贵的金币和工匠的血汗!”
“防御并非仅靠厚度,巴顿!智慧与结构的力量你根本不懂!”艾拉的声音拔得更高。
“智慧?你那叫异想天开!”巴顿寸步不让。
“够了!”队长林恩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瞬间切断了两人之间几乎要迸出火星的视线。他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连日高强度、无结果的争论让他这位以冷静着称的指挥官也濒临极限。他指着桌上另一份图纸,上面布满了精确到可怕的数据和复杂的几何分割线。“你们的方案,一个过度追求虚无缥缈的‘艺术’,另一个则完全沉溺在‘实用’的泥潭里,都偏离了核心!我们需要的是效率、可执行性、资源的最优配比!是精确的计算,而非感性的宣泄!”他的话语像标尺一样精准,却也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效率?林恩队长,您那精确切割的方盒子,与仓库何异?”一直沉默观察的人类学者西尔维娅·弗罗斯特轻轻开口,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她纤细的手指拂过自己那份图纸上精心绘制的古老纹章和充满隐喻的雕塑位置。“宫殿是灵魂的居所,是历史与未来的交汇点。林恩队长的方案缺乏精神的重量和叙事的深度,巴顿大师的过于封闭,而艾拉女士的……确实在结构稳定性上存在令人忧虑的隐患。它需要承载王国的记忆,昭示未来的方向,每一根线条都应蕴含深意,而非冷冰冰的数字堆砌。”
“深意?哈!”盗贼出身的杰克·影步一直懒洋洋地靠在窗边,此刻嗤笑一声,把玩着一把精巧的匕首,刀尖有意无意地划过西尔维娅图纸上一条精美的回廊。“诸位尊贵的‘大师’们,你们争论不休的华丽大厅、神圣穹顶、还有那些充满‘深意’的走廊……有没有人想过,”他猛地站直,匕首尖“笃”地一声钉在长桌中央,正好穿透几张叠在一起的图纸,“敌人,或者某个心怀不满的侍从,会从哪里溜进来?那些漂亮的尖塔是不是绝佳的狙击点?你们宏伟的宴会厅底下,排水管道会不会成为刺客的康庄大道?安全!安全才是让国王能睡安稳觉的基础!你们的设计,漏洞多得像筛子!”他环视众人,嘴角带着惯有的讥诮。
争论再次爆发,如同投入火堆的干柴。艾拉指责巴顿的设计毫无美感,是“对空间的亵渎”;巴顿反击艾拉的构想是“灾难的蓝图”;林恩强调着预算和工期的红线,认为所有人的方案都“不够优化”;西尔维娅则执着于历史象征与精神图腾的缺失,叹息着“灵魂的苍白”;杰克则不断抛出一个个刁钻而致命的安全漏洞,像在精美的锦缎上戳出一个个无法忽视的黑洞。
声音在四壁间碰撞、叠加、升高,专业术语与激烈的指责混杂在一起。窗外的日光由明亮刺眼渐渐转为柔和的金黄,又从金黄沉淀为浓郁的橘红,无声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作战室内,图纸被反复抓起、摔下、展开、揉皱。角落里的废纸篓早已不堪重负,旁边又堆起了一座新的“纸山”,无声诉说着四天徒劳无功的拉锯战。疲惫感如同沉重的斗篷,压在每个人的肩头,连愤怒都显得有些后继乏力。
就在艾拉因愤怒和疲惫声音微微发颤,巴顿的吼声也带上了一丝沙哑,林恩的眉头拧成了死结,西尔维娅揉着额角沉默,杰克也停止了转匕首的动作,室内陷入一种剑拔弩张却又精疲力竭的短暂凝滞时——
“吱呀——”
作战室沉重的橡木门被一股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
浓郁到化不开的香气,如同温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室内所有无形的壁垒。烤鸡表皮焦糖化后的油脂芬芳、新鲜出炉面包那纯粹而温暖的麦香、炖煮得恰到好处的根茎蔬菜散发出的清甜泥土气息、还有某种香料炖肉的醇厚霸道……这些最原始、最抚慰人心的味道,蛮横地驱散了羊皮纸的微腥、墨水的冷冽和争论的硝烟。
推着巨大双层餐车的后勤官老汤姆,他那张总是笑呵呵的圆脸出现在门口,声音洪亮得如同宣布胜利:“诸位大人!吵了一天,铁打的嗓子也得歇歇!开饭喽!今天可是烤了整只洛斯山小嫩鸡,配老汤姆的秘制酱汁,还有刚出炉的、能敲出声响的硬皮面包!管够!”
时间仿佛被这香气和吆喝声凝固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