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一位从原齐国征召来的大匠师,操着生硬的秦语,指着桌上几份图纸抱怨,“您看,这是蜀郡送来的水轮机图样,尺寸用的是旧楚‘仞’;这是燕地传来的高炉风箱规制,竟还标着燕国‘尺’;还有这齐地工匠造的齿轮,与我们咸阳标准根本对不上榫头!这……这如何统筹生产,调配物资?”
徐彭岳揉着太阳穴。统一度量衡,书同文,车同轨,始皇的政令已下,但落实到具体的技术领域,阻力远超想象。六国遗留下来的技术体系、工艺标准千差万别,如同无数条杂乱无章的溪流,难以汇入大秦科技的干流。
更让他头疼的是朝堂上的风声。以几位宗室元老和部分原秦国本土工匠首领为首,对新政和格物院的“奇技淫巧”颇有微词。
“徐侯所行,尽破祖制,恐非长久之道。”
“那些六国工匠,心尚未附,骤授高位与新学,不妥!”
“如此大兴土木,广耗钱粮,于民生何益?”
这些声音虽未形成狂风暴雨,却也如暗流涌动,让徐彭岳感到无形的掣肘。
“徐侯可是在为这‘天下’之器,难以‘一同’而烦忧?”赢雪华目光扫过桌上杂乱的图纸,一语道破徐彭岳的心事。
徐彭岳苦笑,也不隐瞒:“不瞒殿下,统一易,统合难。各地工匠习惯已深,旧规难改。加之朝中……”他顿了顿,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然传达。
嬴雪华轻轻颔首,走到案前,拿起一份标着楚制尺寸的图样,又对比了一下旁边的秦标图纸,沉吟道:“《孟子》云,‘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然骤改其规,易引抵触。徐侯可知,陛下当年推行‘小篆’,并非强令六国士人一日尽忘其字,而是先设‘学室’,以秦吏为师,导之以利,诱之以名,徐徐图之。”
她放下图纸,看向徐彭岳:“技术标准,亦是如此。强令推行,各地工匠阳奉阴违,事倍功半。何不效仿之?于总院之下,设‘标准传习所’,遴选各地优秀匠人入咸阳学习,不仅教新标准,更授其所以然,使其明白标准化利于批量生产、协作分工、质量管控之大利。待其学成,遣返各地,即为‘标准’之种子,薪火相传。”
徐彭岳眼睛一亮,这是建立技术培训和推广体系!从根源上培养认同感。
嬴雪华继续道:“至于朝中非议……”她微微一笑,“宗室元老,所虑者,无非是祖制与传统,以及自身权位是否受到冲击。徐侯可曾想过,将一些无关核心、却又彰显地位的‘荣誉’职务,授予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宗室?譬如,请他们担任格物总院‘顾问’,参与某些庆典仪式,使其感到被尊重,而非被排斥。同时,让蒙恬将军等军方重臣,多言说新器于边防巩固、帝国安泰之重要性。陛下深知科技之利,只要军方支持,内部杂音便不足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