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赶紧拦住他:别,你这样子会吓着人。他指了指冥岚赤裸胸膛上的山魈纹身,还有腰间明晃晃的猎刀。
最终两人一起去了。冥岚像座铁塔似的站在黎明身后,吓得柳婶的儿子把锄头都掉在了地上。事情很快解决——其实是柳婶家的孩子放羊时睡着了。回去的路上,几个洗衣归来的妇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听说没,赵家闺女原本要说给黎明的...
...可惜了,多好的后生,偏跟个山蛮子混...
...那猎户身上的纹身哟,吓死个人...
冥岚的脚步越来越重,呼吸粗得像是要发作。黎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就像今早冥岚抓他那样——把人拽进了岔路的小树林。
别听那些。黎明松开手,掌心还留着对方脉搏的触感。
冥岚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你怕我去揍那群长舌妇?
怕你气着自己。黎明弯腰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七叶莲的图样,这附近还有吗?
话题转得生硬,但冥岚配合地蹲下来,粗壮的手臂贴着黎明的小腿。他添了几笔,把图样改得更精确:北崖还有两株,等天晴带你去。
他们的手指在泥地上偶尔相碰,像试探的幼兽。
接下来的日子,冥岚几乎天天都来。有时带着猎物,有时是稀罕草药,有次甚至扛来半截香樟木,说要给黎明打个新药柜。作为回报,黎明变着法子做好吃的,把猎人的胃养得越来越刁。
六月初三,屋顶漏了。
那是个闷热的午后,冥岚正光着膀子在院里刨木头,突然被几滴雨水砸在背上。抬头一看,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此刻乌云密布。
要下雨!他朝屋里喊,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黎明抱着接水的瓦罐从里屋冲出来:西边那角又漏了!
两人手忙脚乱地搬梯子、找茅草。冥岚爬上去补屋顶时,黎明清楚地看见他小腿在发抖。
你...怕高?黎明扶着梯子,忍不住问。
冥岚的回应是把一捆茅草砸在他头上。但黎明还是注意到了猎人发白的指节,还有修补时尽量不往下看的僵硬姿态。暴雨倾盆而下,他们最终放弃了完美修复,只草草固定了最严重的几处。
挤在灶台边烤火时,冥岚才闷闷地说:小时候从悬崖上摔过。
黎明没追问,只是递过一碗姜汤。冥岚接碗时,他们的指尖在碗沿相触,谁都没有立即松开。
漏雨的屋顶在屋内形成一个小水洼。冥岚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像不像个镜子?阳光透过水洼折射在天花板上,映出晃动的光斑。
黎明鬼使神差地接道:水中月是天上月。说完就后悔了——这是《玉台新咏》里的句子。
但冥岚没有嘲笑他。猎人望着那滩水,轻声接了下句:眼前人是...
后半句消散在雨声中。黎明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见了,就像不确定冥岚的膝盖为何紧贴着他的,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移开。
七月中旬,村里来了媒婆。
黎明从地里回来时,看见个穿红戴绿的老妇人坐在自家门槛上,旁边站着满脸堆笑的里正。
黎家后生!好事啊!媒婆摇着蒲扇,赵员外家看上你啦,想招你做女婿哩!
黎明僵在原地,锄头掉在地上。他余光瞥见竹林边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是冥岚,今天说好来帮他收麦子的。
我...我不娶亲。黎明弯腰捡锄头,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柄。
媒婆的笑脸立刻垮了:二十三了还不娶?莫非...她意有所指地瞄了眼竹林,跟那山蛮子学坏了?
里正赶紧打圆场:聘礼都带来了!赵家闺女多好,陪嫁二十亩水田呢!他掏出张烫金婚书,按个手印就成!
黎明盯着婚书上赵月娥三个字,突然想起昨夜冥岚教他认的北斗七星——猎人粗糙的手指划过他掌心时,星图仿佛在皮肤上燃烧。
我不按。他转身进屋,把目瞪口呆的两人关在门外。
傍晚时分,他在麦田里找到了冥岚。猎人正发疯似的挥着镰刀,身后倒伏的麦秆乱七八糟,完全不像平日利落的作风。
糟蹋我的麦子。黎明轻声说,走到他身边。
冥岚直起腰,汗水顺着胸膛流进裤腰。他扔下镰刀,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那张被撕碎的婚书,不知怎的到了他手里。
你...?冥岚嗓子哑得厉害。
黎明夺过婚书碎片,扬手撒进晚风里:我说了,我不娶亲。
金色的碎片像蝴蝶般四散飞舞。冥岚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突然抓住黎明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淤青。两人呼吸交错,空气中满是麦秆的清香和汗水的咸涩。
最终冥岚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背:...收麦子。
那天晚上,他们在麦堆旁喝光了黎明酿的三年陈米酒。冥岚醉得厉害,说起小时候被族人抛弃的往事;黎明也晕乎乎的,第一次提起继父的虐待。月光下,他们的手指在麦粒间若即若离,像在玩某种心照不宣的游戏。
后半夜下起小雨,冥岚背着醉醺醺的黎明回屋。黎明伏在那宽阔的背上,听见两颗心脏以同样的频率狂跳。当冥岚把他放在床上时,他拽住了对方的衣襟。
留下吧,黎明听见自己说,雨太大了。
冥岚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最终他只是脱了外衣,在床边的地上躺下:我睡这儿。
黑暗中,黎明把手垂到床沿。没过多久,一只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握了上来,带着常年握弓留下的茧子,温暖又踏实。
雨一直下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