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让您别等了...士兵红着眼睛说。
肖福英点点头,很平静地将信折好,和汗巾、头发一起揣进怀里。她弯腰捡起雪地里的绣绷,雌鸳鸯还没绣完呢。
多谢军爷送信。她朝士兵福了福身,转身往村里走去,脚步稳得出奇。
士兵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瘦削的背影渐渐被大雪吞没。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平静的女人比那些嚎啕大哭的家属更让人心碎。
肖福英没有回家。她径直走向村外的土地庙,跪在神像前,从怀里掏出那封血书,就着长明灯的火焰点燃。火光照亮她凹陷的脸颊和干涸的眼睛——自从宋方虎走后,她就再没哭过了。
你说别等...她对着跳动的火苗轻声说,可我偏要等...
回到家中,肖福英翻出那件嫁衣穿上。衣裳已经宽大得不像话,空荡荡地挂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上。她坐在绣架前,继续绣那方帕子。血从她冻伤的指尖渗出来,染红了雌鸳鸯的喙,像衔着一粒朱砂。
夜深了,雪停了,月亮出来了。肖福英终于绣完了最后一针。她举起帕子对着月光看——雄鸳鸯鲜亮如生,雌鸳鸯灰暗无光,唯有喙上一点猩红,像是含着血。
很快就能见面了...她轻声说,从箱底取出那条被宋方虎撕碎又被她偷偷缝好的白绫。
第二天清晨,卖豆腐的李婆子发现肖福英吊死在老槐树下——那棵她日日等待的树下。她穿着褪色的嫁衣,脖子上缠着白绫,脚边放着那方绣好的鸳鸯帕。最令人心惊的是,她脸上竟带着微笑,仿佛终于等到了想见的人。
村民们手忙脚乱地把她放下来,发现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牌位——那是她连夜为宋方虎刻的,上面写着亡夫宋方虎之位,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
真是造孽啊...村长摇头叹息,好歹等朝廷的抚恤银下来再死啊...
按照习俗,自杀的人不能入祖坟。村民们将肖福英草草葬在乱葬岗,连场像样的法事都没做。只有李婆子偷偷在她坟前烧了那方鸳鸯帕,嘴里念叨着:去吧,去找你家汉子吧...
那年冬天特别冷,冻死了不少牲畜和人。来年开春时,乱葬岗上长出了一株并蒂莲,一茎两花,红得刺眼。有好奇的村民挖开坟墓想看个究竟,结果吓得魂飞魄散——
两具尸体紧紧抱在一起,宋方虎的衣裳里裹着战场上的泥土和血块,肖福英的嫁衣已经腐烂成缕,露出里面用绣线将两人缝合在一起的痕迹。最骇人的是,肖福英的手中还握着那根断成两截的绣花针,针尖深深扎进宋方虎的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把两颗破碎的心缝在一起。
这是要化厉鬼啊!村民们惊恐万分,请来道士做法。道士看了却说不用,烧了些纸钱就走了。
后来有夜归的人说,曾在月下看见老槐树下一对身影,男的魁梧,女的纤瘦,两人共执一根绣花针,在月光下绣着一幅永远绣不完的鸳鸯戏水图。
而那棵老槐树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土坑,像是有谁日日站在那里等待,用双脚在泥土上刻出了生命的痕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