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沉猛地推开他,胸口剧烈起伏。他环顾这个诡异的复制房间,突然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他大学毕业时和导师的合影。照片里,年轻的周沉微笑着,但眼神空洞得像个玩偶。
那天你吃了什么药?林修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三片安定?为了在毕业典礼上保持?
周沉感到一阵恶寒。那天确实如此——他正处于严重的焦虑发作期,全靠药物才能完成毕业典礼。这件事他没告诉任何人,连母亲都不知道。
你不可能知道这个。周沉的声音几乎是一种恳求。
林修的表情变得复杂:因为我当时在场。我是孟教授带的另一个研究生,比你低两届。他苦笑一下,当然,你从没注意过我。完美无缺的周沉怎么会注意一个默默无闻的学弟呢?
周沉努力回忆,但记忆中的毕业典礼一片模糊。他只记得孟教授——那位严厉的精神科权威,对他格外青睐。至于其他学生...确实没什么印象。
证明给我看。周沉突然说。
林修挑眉:什么?
证明你当时在场。周沉逼近一步,这是我们游戏的规则,不是吗?说真话,或者证明它。
林修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走向陈列柜,取出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是一张皱巴巴的餐巾纸。
毕业晚宴上,你用它擦过手。林修将袋子递给周沉,看右下角。
周沉接过袋子,勉强辨认出餐巾纸上褪色的字迹:给c——愿你永远不必伪装。——L
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晚宴结束后,确实有个清瘦的男生塞给他什么东西,但他当时头晕目眩,随手塞进了口袋。后来...
你想起来了,对吗?林修轻声问,那是我们第一次互动,也是最后一次——直到几个月前你在诊所见到我。
周沉放下袋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这个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这个跟踪他多年的疯子,竟然是他大学时的学弟。而他对这个人毫无印象,就像对待背景板一样视而不见。
所以这就是一切的开始?周沉问,因为我没有注意到你?
林修摇头:不。是因为我看到了真实的你。他指向照片中周沉空洞的眼神,那个瞬间我明白了,我们是一样的。都在扮演别人期望的角色,都在压抑真实的自己。
周沉想说这荒谬至极,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然后你就开始跟踪我?收集我的垃圾?
一开始只是观察。林修承认道,走向书桌,后来我发现,你在独处时完全不同——更真实,更...破碎。我开始着迷于这种反差。他打开抽屉,取出一叠纸,看,这是你扔掉的诗稿。完美的躯壳下,蛆虫在欢宴...多么美的意象。
周沉夺过那叠纸。确实是他大学时期写的,那时他沉迷于波德莱尔,偶尔会尝试写些阴暗的小诗,写完就立刻撕毁。至少他以为撕毁了。
这是犯罪。周沉说,但语气已经不如先前坚定。
林修微笑:这是爱。最纯粹的形式。他突然抓住周沉的手,周沉,我们不必再伪装了。在这里,在这个房间里,我们可以做真实的自己。
周沉想抽回手,但某种更深层的冲动让他停住了。林修的掌心温暖而略微潮湿,脉搏在他指尖下跳动,鲜活而脆弱。他只需稍加用力,就能捏碎那些纤细的骨头...
你又在幻想了,对吗?林修凑近他耳边,呼吸灼热,想象暴力,想象控制,想象...解脱。
周沉猛地将林修按倒在床上,双手掐住他的脖子。林修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凝视着他,嘴角带着诡异的微笑。
就是这样...林修艰难地喘息着,不再伪装的感觉...很好...不是吗?
周沉看着林修的脸逐渐涨红,血管在太阳穴处凸起,像是一条条蓝色的小蛇。一种奇异的平静漫过他的全身,仿佛多年来的紧绷感突然消失了。他的手指收紧,再收紧...
就在林修的眼球开始充血的那一刻,周沉松开了手。林修剧烈咳嗽起来,大口呼吸着空气,但眼中的喜悦却越发明显。
我就知道...他喘息着说,我们是一样的...
周沉退后几步,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他差点杀了人,而最可怕的是,在那几秒钟里,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归属。
我需要离开。周沉转身向门口走去。
林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下周三,我的公寓。地址已经发到你手机上了。他停顿了一下,除非你害怕看到更多真相。
周沉没有回答,径直走上楼梯。当他推开铁门回到古董店时,午后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外面的世界如此明亮、正常,与他刚刚离开的那个阴暗地下室形成鲜明对比。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街角的长椅坐下,双手仍然不受控制地颤抖。一辆公交车驶过,车窗反射出他苍白的脸和乱糟糟的头发——一点也不像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周医生。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修发来的地址,后面附言:带那把手术刀来。我想给你看些特别的东西。
周沉盯着那条消息,突然注意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兴奋。他应该删除它,应该立刻联系律师申请限制令,应该...
他锁上手机屏幕,深吸一口气。街对面咖啡店的橱窗反射出他的身影,那个影像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就像林修复制的那间童年卧室——似是而非,却莫名地真实。
周沉突然意识到,他已经无法确定哪些记忆是真实的,哪些是被母亲过的。而唯一可能知道答案的人,是那个痴迷他多年的疯子。
他再次打开手机,回复了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