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鄀县,这座依山傍水、城墙不足三丈的汉水南岸小城,在初夏的黎明前沉浸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仅有城头几点零星的灯火,如同瞌睡人勉强睁开的眼睛,在微风中摇曳。
守将杜祺,一名资历尚浅的魏军都尉,正裹着皮甲在城门楼里打盹。他麾下不足千人的郡国兵,平日里维持治安、征收税粮尚可,真正的战阵经历几乎为零。近来虽有传闻江东兵马在秭归集结,但上头传来的命令一直是“加强警戒,未见主力不得妄动”,加之西城、巫县方向似乎更不太平,杜祺和大部分守军一样,潜意识里认为这偏僻的鄀县,并非什么险要之地,吴军即便要来,也该是先打襄阳或者魏兴。
然而,致命的威胁往往源于疏忽。
城外的密林中,苏飞和他麾下的五千精锐,如同蛰伏的毒蛇,已然亮出了獠牙。他们利用夜色和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距离城墙不足两百步的草丛、土沟之中。无难营的士卒口中衔着防止出声的枚,眼神锐利如鹰,身体紧绷,只待主将一声令下。
苏飞伏在一处土坡后,借着一丛灌木的缝隙,仔细观察着城头的动静。见守军果然懈怠,他心中最后一丝顾虑尽去。他抬起手,向下做了一个坚决的手势。
“动手!”
命令被无声地传递下去。
数十名身手最为矫健的无难营斥候,如同狸猫般匍匐前进,利用飞爪绳索,悄无声息地攀上城墙。城头两名打着哈欠的哨兵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从身后捂嘴抹喉,软软地瘫倒。
几乎是同时,另外几队精锐扛着临时赶制的简易木梯,勐地冲出藏身处,迅速架设在城墙防御相对薄弱的东南角。
“敌袭——!”终于,有巡逻的魏兵发现了异常,发出了凄厉的警报。
但为时已晚!
“杀——!”
苏飞暴喝一声,身先士卒,如一道离弦之箭冲向城墙,徒手攀上已经架好的木梯。他身形矫健,几个起落便已跃上城头。手中环首刀匹练般斩出,一名刚举起长矛的魏军队率顿时身首分离,鲜血喷溅在垛口上。
“随我夺门!”苏飞怒吼,刀光闪烁,瞬间清空了身边一小片区域。更多的吴军精锐紧随其后,如同潮水般涌上城头,与仓促集结起来的魏军守卒厮杀在一起。
城内顿时大乱。从睡梦中惊醒的魏军衣甲不整,惊慌失措,很多人在混乱中找不到自己的上官,只能盲目地跟着人群奔跑,或者各自为战。杜祺提着剑冲出城门楼,看到的是已然失控的局面,吴军悍卒正沿着马道向下冲杀,目标直指城门洞。
“顶住!给我顶住!”杜祺声嘶力竭地呼喊,试图组织起一道防线。几名忠心的亲兵护在他身前,与冲下来的吴军撞在一起,刀剑交击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然而,郡国兵的战斗力与苏飞麾下的百战精锐差距太大。无难营的士卒三人一组,五人一队,配合默契,刀盾手格挡突进,长枪手猛刺要害,后面的弓弩手则精准地点杀着任何试图组织抵抗的魏军军官。魏军的抵抗如同积雪遇到沸汤,迅速瓦解。
苏飞一眼瞥见正在指挥的杜祺,知是敌军主将,更不答话,勐地发力前冲,手中环首刀化作一道寒光,直噼而下。杜祺举剑格挡,只听“铛”一声巨响,他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虎口迸裂,长剑脱手飞出。不等他再有动作,苏飞飞起一脚,正中其胸口,将他踹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城墙上,昏死过去。
主将生死不知,魏军更是彻底失去了斗志,纷纷丢下兵器,跪地乞降。
天色微明,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照亮了血腥弥漫的鄀县城头。代表着吴公陈暮的赤底黑熊战旗,被一名吴军士卒奋力砍断了原本的魏军旗帜,高高升起在鄀县上空。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足一个时辰。
苏飞站在城头,看着城内逐渐被控制的局面,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有冰冷的肃杀。他沉声下令:“速速清理战场,扑灭零星火头!清点府库,安抚百姓!传令兵,立即飞马前往江陵,向赵都督报捷!告知我军已克鄀县,正部署防务,准备应对魏军反扑!”
“诺!”
命令被迅速执行。苏飞看着城外蜿蜒流淌的汉水,以及水对岸隐约可见的祁乡方向,眼神锐利。他知道,拿下鄀县只是第一步,真正的考验,在于能否守住这个桥头堡,并以此撬动整个荆北战局。
襄阳,荆州都督府。
夏侯尚正与几名心腹幕僚商议军务,主题依旧是纷乱复杂的边境军情。西城黄忠的频繁越境挑衅,巫县樊友的佯动姿态,都让他感到烦躁不安。
“赵云老儿,故布疑阵,究竟意欲何为?”夏侯尚揉着眉心,语气中带着压抑的火气。
“都督,西城、巫县方向压力巨大,申仪将军连连告急,是否……”一名参军小心建议,话未说完,便被外面传来的一阵急促脚步声和惶急的呼喊打断。
“报——!紧急军情!八百里加急!”
一名风尘仆仆、背上插着三根红色翎羽的传令兵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大堂,扑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都督!不好了!鄀县……鄀县昨夜遭吴军苏飞部精锐突袭,城……城破了!杜都尉生死不明!”
“什么?!”
如同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响,夏侯尚勐地站起身,桉几被他带得摇晃了一下,上面的茶杯倾倒,茶水横流。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传令兵,几乎要喷出火来。
“鄀县?苏飞?怎么可能!哪里来的吴军?为何事先毫无征兆?!”他一把抓过军报,快速扫视,越看脸色越是难看。军报上明确写着,吴军如同神兵天降,黎明前发动突袭,守军措手不及,不到一个时辰城防即告瓦解。
“疑兵……全是疑兵!”夏侯尚勐地一拳砸在桉几上,木屑纷飞,“赵云!黄忠!好手段!好算计!”他此刻终于恍然大悟,西城、巫县方向的所有动作,都是为了掩护苏飞这支奇兵对鄀县的致命一击!自己竟然被完全迷惑,将注意力放在了错误的方向上。
大堂内一片死寂,幕僚们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和惶恐。鄀县虽小,但其地理位置特殊,卡在汉水南岸,它的失守,意味着吴军在襄阳西侧打入了一个坚实的楔子,汉水航道受到威胁,更与西城的黄忠形成了东西呼应之势。
“都督,鄀县失守,关系重大!必须立刻派兵夺回!否则……”另一名将领急切道。
“夺回?怎么夺?”夏侯尚勐地打断他,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嘶哑,“苏飞乃是江东悍将,其麾下无难营更是精锐!他既然能一夜破城,必然已做好固守准备。我军仓促前往,需渡汉水,若赵云主力趁机水陆并进,攻打襄阳,又如之奈何?”
他走到巨大的荆北地图前,手指颤抖地划过鄀县、西城、江陵这几个点,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现在看哪里都觉得可能是吴军的下一个目标。西城黄忠还在虎视眈眈,江陵赵云主力动向不明,自己若分兵去救鄀县,襄阳空虚,后果不堪设想。
“传令!”夏侯尚强行压下心中的慌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命祁乡及周边所有戍堡,进入最高戒备,严防死守!多派斥候,不惜一切代价,给本督查清鄀县吴军的详细兵力、布防!没有本督将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击!”
他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疲惫和无奈,补充道:“立刻起草文书,六百里加急送往许都,呈报大将军(司马懿)。禀明荆北危局,鄀县已失,吴军东西策应,襄阳两面受敌,请朝廷速派援军,并定方略!”
幕僚和将领们心中凛然,知道夏侯尚这是选择了最保守也最稳妥的策略——固守待援。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在朝廷援军到来之前,他们将眼睁睁看着吴军在鄀县站稳脚跟,看着战略主动权彻底落入赵云之手。
一种沉重的无力感,笼罩在襄阳都督府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