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反手闩紧石门,门轴发出 “咔嗒” 声,竹篓里的窝头滚落在地,沾了些许灰尘。
“别说话,先处理伤口。” 林母头也不抬地说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忽然抬头看向林邑川:“去把灶膛里的第二块砖敲开,里面有陈年的伤药,是你外祖父留下的,药效极好。”
“忍忍,这药敷上就不痛了。” 林母将乌黑的药膏敷在三叔腰间的刀伤上,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冒出丝丝白气,后者疼得浑身抽搐,额上渗出冷汗,却咬着牙没哼出声,嘴唇都咬得发白。
林父转身时,林邑川瞥见他后腰的血迹 —— 深色的血渍在粗布上晕开,原来父亲也受了伤,却一直瞒着大家,独自硬撑。
少年默默倒了碗热水,水汽氤氲了他的眼眶,递药时故意将碗沿碰在父亲掌心:“爹,你也该换药了。”
林父愣了愣,目光落在儿子泛红的眼眶上,那里面满是担忧,最终叹着气卷起衣袖,露出手臂上一个浅浅的伤口。
石桌上的窝头冒着热气,散发着麦香,林邑川掰碎了小心喂给三叔,像小时候三叔喂他吃饭一样。
密室的烛火忽明忽暗,将几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忽大忽小。
林邑川望着父母忙碌的身影,忽然想起小时候生病,也是这样被抱在灶台前,看母亲专注熬药、父亲低头编筐,那时的温暖与此刻如出一辙。
此刻石缝里漏进的风带着潮湿的土腥味,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他觉得安心,因为一家人在一起,便是最大的依靠。
“睡吧,天亮就好了。” 林母柔声吩咐道。
三叔终于闭上眼,眉头却仍紧蹙着,仿佛还在噩梦里与血鹰司的人周旋,嘴里偶尔发出模糊的呓语。
林邑川摸出藏在袖中的哨子,对着石墙轻轻吹了声 —— 这次不是暗号,只是想让这封闭的密室里,多些人间的声响,驱散那挥之不去的阴霾。
晨光透过密室透气口时,光线微弱却带着暖意,林母正用银簪小心翼翼挑开三叔伤口上的腐肉,动作轻柔而专注。
“还好没伤着骨头,不幸中的万幸。” 她往新敷的药膏里混了点细碎的人参须,参须金黄,“当年你哥被山匪砍断两根肋骨,就是靠这药吊着命,硬生生熬了过来。”
三叔扯动嘴角,想笑却牵扯到脸上的淤青,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能作罢。
早饭是林父摸黑去城郊买的野鸡蛋,煮得溏心的蛋卧在粗瓷碗里,蛋黄微微晃动,映着林邑川眼底的血丝,那是彻夜未眠留下的痕迹。
三叔握着碗的手还在发抖,却坚持要先说正事:“副帮主年前就勾搭上了血鹰司,没安好心。”
他咬碎蛋壳,蛋黄混着血丝咽下去,声音沙哑,“他想借飞鹰堂的手清掉老帮主的旧部,那些跟着打天下的兄弟…… 怕是都遭了毒手。”
林父往三叔碗里添了块老虎肉干,肉干泛着油光:“先吃东西,身子要紧,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事。”
“飞鹰堂的人不敢明着动手,怕坏了名声。” 三叔咽下最后一口蛋,指腹摩挲着碗沿,碗沿粗糙的触感让他稍稍镇定,“但他们在地牢里设了‘仙人洞’—— 说是洞,其实是用江湖邪门法子布置的幻境,进去的人十有八九会发疯,没一个能完整出来的。”
“我早该料到不对劲。” 三叔盯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纱布已被渗出的血染红,“上个月帮里忽然要重器库的账,却不让我这个管钥匙的人插手,当时就觉得奇怪。”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苦涩与自嘲,“副帮主说我年纪大了,该让年轻人顶上 —— 可我才四十多啊,正是能做事的时候。”
林父伸手按住弟弟的肩膀,掌心的老茧隔着布料传来温暖的温度:“别想太多,先养好伤再说。”
他的目光扫过密室里堆着的竹编工具,竹篾整齐码放,“等你能下地了,咱们就编筐卖货,踏踏实实过日子,日子总能过下去的,不比在帮里担惊受怕强?”
林母端着药碗回来时,碗里多了块蜜糕,蜜糕上撒着细密的桂花:“这是你最爱吃的桂花味,藏了半年了,就等着你回来吃。”
三叔接过碗,蜜糕的甜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甜与苦交织在鼻尖,他忽然别过脸去,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眼眶却悄悄红了。
林邑川看见三叔耳后新添的皱纹,那些纹路里藏着风霜与苦楚,忽然想起小时候骑在三叔脖子上摘槐花,那时这人的背影像山一样稳,笑声洪亮,怎么如今,身形竟显得有些单薄了?
窗外,老槐树的枝叶在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轻轻叹息。
林邑川摸出藏在袖中的哨子,铜哨上还沾着些许血渍,他用衣角轻轻擦去。
他知道,三叔说的 “不想回丰帮” 不过是托词,就像父亲总说 “只会编竹筐” 一样,都是藏在心底的无奈。
“喝粥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林母轻声催促,银镯上的鹰纹在晨光中晃了晃,闪着温润的光。
林邑川望着一家人围坐在石桌前的影子,在烛火下相互依偎,忽然觉得,这小小的密室虽暗,却比任何地方都更像家,因为这里有家人的陪伴与守护,有驱散一切阴霾的温暖。
至于那些江湖恩怨、灵器谣言,或许正如三叔碗里的蛋花,再怎么搅得浑浊,也终会沉淀下去,露出生活最本真的模样。
午饭时分,粗瓷碗里的萝卜炖肉冒着热气,肉香混着萝卜的清甜弥漫在密室里。
林父却放下筷子,指尖在桌沿敲出急促的节奏,与往日的沉稳截然不同:“这么躲下去不是办法,迟早会被找到。
我去烧了飞鹰堂总楼,他们投鼠忌器,自然会收敛。”
话音未落,三叔手中的汤匙 “当啷” 掉进碗里,溅起的油星烫了手背,他却浑然不觉。
“哥,你知道飞鹰堂堂主是炼体八重!硬拼太危险!” 三叔盯着兄长平静的面容,忽然发现对方鬓角的白发里藏着道淡金色纹路 —— 那是功法突破至炼体九重才会有的 “金缕”,在烛火下闪着微光。
林父卷起衣袖,露出小臂上若隐若现的金色脉络,皮肤下仿佛流动着熔金,透着惊人的力量:“年前在鹰嘴岩拾到本残卷,按上面的法子练着玩,误打误撞竟成了。”
三叔猛地转头看向林邑川,少年正低头给母亲夹菜,袖口滑落处露出同样的金缕,与父亲如出一辙。
林母盛汤的手稳如磐石,腕间银镯的鹰纹在烛光下与金缕交相辉映:“川儿五岁时你教他扎马步,哪想到这孩子天生神骨,十四岁就破了九重。”
暮色浸透窗纸时,林父将浸过桐油的布条塞进怀里,短刀换成了柄三寸匕首,刀柄刻着古朴的鹰形纹路,边缘光滑,是常年摩挲的痕迹。
“我在总楼后墙埋硫磺,” 他用炭笔在青砖上画出路线,标记着守卫的位置,“子时三刻点火,留言用赤砂写在照壁上 ——‘飞鹰堂过了’,让他们知道是咱们干的。”
林邑川按住父亲的手腕,炼体九重的劲力让青砖发出 “咔嚓” 轻响,砖面裂开细纹:“我跟你去,多个人手更稳妥。”
林父摇头,指尖点在儿子眉心,带着温和的力道:“你的耳窍能辨风声,固然敏锐,但若被盯上,反而会暴露咱们藏身处。
留在这里,保护你娘和三叔。”
子时初刻,老槐树的影子在墙上晃成狰狞的爪形,夜风呜咽,带着几分诡异。
林父翻墙而出的瞬间,林邑川听见他衣摆带起的风声 —— 那是炼体九重特有的 “踏风劲”,脚不沾尘,声息全消,如同一道黑影融入夜色。
三叔忽然抓住少年的手,掌心全是冷汗,声音发颤:“你爹当年走镖时,曾用这招从三十个马匪手里全身而退,那时他才炼体七重……”
寅时三刻,东南方突然腾起冲天火光,映得半边天通红,密室石缝漏进的月光都染成橙红。
林邑川贴着石壁听了许久,心一直悬着,终于捕捉到熟悉的脚步声 —— 沉稳有力,金缕擦过空气发出极细的 “嗡嗡” 声,是父亲回来了。
林父推门而入时,衣襟上沾着焦黑的木屑,却不见半分伤痕,手里攥着半块烧剩的飞鹰堂令牌,令牌上的鹰纹已被烧得模糊。
“照壁塌了半边,” 他摸出赤砂写的布条,字迹被火烤得蜷曲,却依旧清晰,“但字留下了,另外我顺便把地牢里的几十号人都放了,给他们添点乱。”
三叔接过令牌,断口处的金缕与林父小臂上的纹路共鸣,发出清越的鸣响,仿佛有灵性一般。
林母忽然端来热汤,碗里浮着几片珍贵的天麻,汤色清亮:“先喝了压惊,明日咱们就把密室再加固加固。”
三叔望着兄长眼中的金光,忽然想起幼年时见过的老帮主画像 —— 那人身后有九道金色羽翼,与此刻林父小臂上的金缕分毫不差,原来这便是炼体九重的真容。
他摸了摸胸前的银簪,那是老帮主所赠,忽然明白:有些机遇从来不是偶然,就像炼体九重的功法残卷,就像藏在密室里的陈年伤药,它们早在岁月深处埋下伏笔。
只等风云际会时,让有些被命运按在泥里的人,能振翅而起,在江湖的夜幕上,烧出属于自己的火光,照亮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