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艾吉奥的夜探(1 / 2)

莉娜的魔法侦查以受伤和精神反噬告终,如同一盆冰水,带着刺骨的寒意浇在安全屋内每个人的心头。不仅未能获取更深入的情报,反而打草惊蛇,证实了对手在凯旋广场东侧布下了严密且高度警觉的魔法防护网。这条看似最安全、最便捷的远程侦查路径,被彻底堵死。压抑的绝望感,如同潮湿阴冷的雾气,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雷恩的目光缓缓扫过同伴们,试图从他们脸上寻找一丝希望,却只看到更深的阴霾:莉娜脸色苍白如纸,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细密的汗珠依旧挂在她的额角,眉宇间残留着精神力受创后特有的痛苦褶皱,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显得格外费力;索菲亚忧心忡忡地在她的临时工作台前忙碌,将各种草药研磨成粉,调配着安抚精神的药剂,眼神却不时担忧地瞥向二楼,手中的动作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塔隆如同一尊沉默的礁石守在门边,古铜色的脸庞绷得紧紧的,但那双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头,以及手臂上贲张的肌肉,暴露了他内心汹涌的焦灼与面对无形敌人时的无力感;而躺在二楼床上的艾吉奥,虽然身体虚弱无法移动,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和狡黠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不甘和近乎自毁般的决绝火焰,那火焰灼烧着他,也灼烧着看到这眼神的每一个人。

“不能再等下去了。”艾吉奥的声音因为虚弱而嘶哑,却异常清晰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涟漪。“莉娜已经证明了魔法行不通,那条路是死路。坐在这里,等到庆典那天,我们只能像笼子里的老鼠一样,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看着那把刀砍下来……或者,更可能的是,在那之前,等着那些藏在影子里的杀手找上门来,把我们一个个干掉。”他的话语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赤裸裸的现实剖析。

他的话像浸了盐水的鞭子一样,狠狠抽在每个人心上。确实,等待即是坐以待毙,区别只在于死得不明不白,还是死得“见证”了灾难。

“你的腿……”莉娜艰难地睁开眼,虚弱地反对,语气中充满了不忍和担忧,“你连站都站不稳,怎么……”

“腿是废了一半,”艾吉奥咬着牙,用胳膊强撑起上半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额头上因为剧痛和用力而布满了豆大的冷汗,手臂上的青筋也根根凸起,“但我还有手,还能爬!还有眼睛,能看!还有脑子,能判断!我不能像条离了水的死鱼一样躺在这里,等着你们用命去拼,而我只能当个累赘!”他的情绪激动起来,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和左腿的神经,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脸色瞬间由白转红,又变得煞白,索菲亚连忙上前,用湿润的布巾擦拭他额头的冷汗,轻声安抚着他颤抖的身体。

雷恩没有说话,他走到窗边,背对着众人,望着外面被浓重夜色浸染的王都。零星灯火在黑暗中挣扎,如同他们此刻微弱的希望。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像一架精密而冰冷的机器,权衡着每一个可能性和其背后巨大的、血淋淋的风险。艾吉奥的提议,无疑是眼下唯一可能打破僵局、获取主动的方法,但也是风险最高、几乎等同于自杀的方法。让一个重伤未愈、行动能力大打折扣的人,去执行潜入敌方核心警戒区侦查的任务……这无异于将一只受伤的羔羊送入狼群,生还的希望渺茫得让人心寒。

“头儿!”艾吉奥见雷恩沉默,语气更加急切,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这在他身上是极少见的,“我知道这很冒险!蠢得要命!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我对王都那些见不得光的角落、那些连地图上都没有的耗子洞,比你们任何人都熟!我知道怎么在阴影里移动才不会留下痕迹,怎么避开那些明哨暗岗,怎么分辨哪些流浪汉是真的,哪些是伪装的耳目!我不需要跟他们硬拼,我甚至不需要进入最核心的区域,我只需要……靠近,哪怕只是在外围,用我这双还没瞎的眼睛看一眼,确认一些东西!比如那个雕像底下的异常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比如那些该死的地下通道的入口是否真的被利用了,有没有人活动的迹象!”

他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继续说道:“而且,你们想过没有,我现在这个样子,他们反而可能想不到!谁会去防备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瘸子去当探子?这本身就是一种伪装!”这话带着几分苦涩的自嘲和破釜沉舟的意味,像一把钝刀子割在每个人的心上。

塔隆猛地转过头,看向艾吉奥,眼神复杂无比,既有军人对这种不计后果行动的天然不赞同,又有一丝被这种近乎悲壮的勇气和牺牲精神所触动的深深敬佩。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雷恩终于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上了一张冰冷的面具,但眼神深处是如同暴风海啸般剧烈的挣扎和痛苦。他一步步走到艾吉奥床边,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直视他灵魂的状态和决心:“艾吉奥,看着我,告诉我实话,以你现在的状态,抛开所有侥幸和心理安慰,客观地评估,你有几成把握能靠近广场东侧外围,完成最低限度的观察,并且……活着回到这里?”他刻意放缓了语速,一字一顿,重重地强调了“活着回来”这几个字,仿佛要将它们刻进艾吉奥的脑海里。

艾吉奥迎上雷恩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沉默了几秒,不再是之前那种冲动的表态,而是真正冷静下来,极其客观地、甚至是残酷地评估着自己身体的剧痛、麻木、失血带来的虚弱感,以及自己所掌握的潜行技能在目前状态下能发挥出几成。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仿佛每个字都带着血丝,吐出一个数字:“……三成。或许……还不到。如果运气差一点,遇到巡逻队或者暗哨,可能……一成都没有。”

这个冰冷残酷的数字让莉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索菲亚捂住了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三成,甚至更低的生存几率,这已经不是冒险,这根本就是去送死!用一条残命去赌一个渺茫的希望!

但艾吉奥紧接着说道,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但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就缩在这里,我们的生存几率是零。绝对、绝对的零。不仅是我们,王都……这片街区,那些我们见过的、没见过的很多人……都可能因为这场阴谋而死。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自大,把拯救世界的压力都扛在自己身上。但我躺在这里,听着你们讨论,看着莉娜受伤,感觉自己像个废物……这比让我立刻去死还难受!雷恩,让我去!哪怕只能带回来一点点有用的信息,哪怕只是确认了那里连只老鼠都过不去,也值了!至少我们知道了路不通,不用再浪费时间和希望!”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默。艾吉奥的决心如同灼热的烙铁,带着皮肉烧焦的气味,狠狠地烫在每个人的良心上。他是在用自己可能仅存的生命,去为这支濒临绝境的小队,或许也是为这座沉睡中的城市,搏一个微乎其微的、照亮前路的火种。

雷恩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胸腔的共鸣,仿佛要将所有的犹豫、不忍、战友之情都强行压入肺腑,碾碎,转化为冰冷的决断燃料。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所有的情感波澜都已平息,只剩下近乎残酷的、如同北极冰原般的冷静和决断。

“好。”一个字,从喉间挤出,重若千钧,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雷恩!”莉娜忍不住惊呼,声音带着哭腔。

雷恩抬手,用一个斩钉截铁的手势制止了她,目光依旧紧紧锁定艾吉奥,不容任何质疑:“但是,艾吉奥,你听着。牢牢记住!这不是一次英雄主义的冲锋,不是让你去逞能。这是一次侦查,一次纯粹的、以获取情报为唯一目的的潜入。你的首要任务,最高使命,是活着!活着带回信息,无论那信息有多少!而不是战斗,不是破坏,更不是毫无价值的牺牲!一旦被发现,或者感觉到身体状况无法支撑,或者判断风险过高,立刻、毫不犹豫地放弃任务,想办法撤退!保全自己,就是保全我们最后的希望!这是命令!不是请求!”他的语气严厉到了极点,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向艾吉奥,也扎向他自己。

艾吉奥迎着雷恩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再无平日的戏谑,只有属于战士的肃穆:“我明白!侦查,不是拼命!活着回来,才是胜利!”

“我们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利用好这最后的夜晚。”雷恩不再犹豫,转身大步走到桌边,哗啦一声摊开那张简陋却承载着他们命运的地图,“时间不多了,必须在黎明前行动,利用夜色的最大掩护。”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安全屋变成了一个紧张、高效而压抑的战前指挥部。索菲亚倾尽所能,动用了一切她知道的有效但往往伴随着代价的手段,为艾吉奥处理腿伤。她使用了效果最强、但也带有一定神经刺激性的浓缩止痛和振奋药剂,通过直接注射和外敷,暂时强行压制了大部分的疼痛和麻痹感,让艾吉奥的左腿在短时间内能够勉强承受一定的重量和移动。但这只是饮鸩止渴,药效过后必然会带来更严重的反噬性剧痛和神经疲劳,甚至可能对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造成二次伤害。她还为艾吉奥注射了小剂量的、提炼自刺激性草药的抗疲劳药剂,并在他腿部和腰背的关键穴位施以细如牛毛的银针,辅以温和的斗气刺激,暂时激发他身体的潜能,提升反应速度和肌肉力量。但这同样是以透支他本就虚弱的身体为代价,如同在燃烧最后的灯油。

莉娜则不顾自己的虚弱和精神海依旧传来的阵阵刺痛,强撑着几乎要裂开的脑袋,将她之前通过“元素视觉”观察到的广场东侧区域的地表轮廓、可能的障碍物(如花坛、灯柱、临时围栏)和视线死角,凭借记忆尽可能详细地在地图上标注出来。她还凭借对魔法波动的敏感,大致标出了那股凶狠的反制魔法波动可能来源的方位和大致范围,用颤抖的手画了一个醒目的红色叉号,反复提醒艾吉奥绝对、绝对要避开那个区域,哪怕绕远路。

塔隆则根据自己多年来在王都执行任务时,对复杂巷道、地下设施(如下水道网络、废弃管道、连通的地窖)的了解,结合地图,为艾吉奥规划了数条可能通往凯旋广场东侧外围的潜入和撤退路线。他特别强调了要利用复杂的地形和建筑阴影,避免在任何开阔地带暴露超过三秒钟,并且详细说明了每条路线上可能遇到的巡逻队时间差,以及几个万一被发现时可以用来暂时周旋或设置简单陷阱的节点。

雷恩则负责整合所有信息,像一位将军在沙盘前推演,制定最终的行动方案。他反复推演,将行动分解为几个清晰的阶段,并为每个阶段设定了明确的目标和底线:

1. 潜入阶段: 利用深夜至凌晨这段警戒可能相对松懈的时间,严格按照塔隆规划的隐秘路线,尽可能安静地接近凯旋广场东侧外围。艾吉奥不能奔跑,只能依靠他精湛的潜行技巧、对地形的熟悉和药物支撑下的毅力,缓慢而坚定地移动,像一滴水融入大海。

2. 观察阶段: 在安全距离外(塔隆标记的几个备选观察点),寻找合适的制高点或隐蔽点(如废弃建筑的屋顶、茂密的树冠、大型装饰物后方),对“金色雄狮”雕像及其周边区域进行远距离肉眼观察。重点确认是否有固定或流动的人员埋伏、异常的设施(如伪装成石材的魔法装置)、或者通往地下的、不同于官方记录的隐秘入口的活动痕迹。

3. 抵近侦查(严格限制): 只有在绝对安全、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威胁、并且身体状况允许的情况下,才能尝试进一步靠近。但雷恩强烈建议,甚至可以说是命令,除非有极其重大的、无法远距离确认的发现,否则原则上放弃这一阶段。风险与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4. 撤退阶段: 无论是否获得有价值的信息,必须在预定时间(凌晨四点前)开始撤退,严格按照原路或事先规划好的备用路线返回安全屋。不得有任何耽搁。

“记住,艾吉奥,”雷恩最后郑重叮嘱,将一小包索菲亚准备的、包括强心剂、止血粉和高效解毒剂在内的应急药剂,以及一枚注入微弱魔力、用力捏碎后能在短距离内产生特定能量波动的示警符石,仔细地塞进艾吉奥特制的、内衬缝有暗袋的深灰色夜行衣内袋,“你的价值在于活着回来,带回信息。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不要被好奇心驱使。如果遇到任何无法应对的情况,感觉被盯上或者身体到达极限,立刻使用信号符石,我们会想办法接应——虽然希望渺茫,但这是我们能为你做的、最后的保障。”他的手指在艾吉奥肩膀上用力按了按,传递着无声的嘱托和沉重的压力。

艾吉奥在索菲亚和塔隆的帮助下,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经过特殊处理几乎不反光的紧身衣物,脚上是软底静音靴。脸上也用特制的、混合了木炭和油脂的油彩涂抹,减少面部反光,只留下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眼睛。他的匕首、飞索、开锁工具等一应物品都反复检查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尽管有药物支撑,但他每动一下,左腿依旧传来钻心的刺痛和沉重的、如同灌了铅般的麻木感,这让他每一次移动,无论是弯腰、侧身还是简单的迈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毅力和精确的身体控制,冷汗从未停止过。

午夜时分,王都陷入沉睡,只有远处更夫梆子单调的敲击声和巡逻卫兵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偶尔打破这死寂。安全屋那扇不起眼的后门被塔隆无声地打开一条缝隙,外面冰冷潮湿的空气涌入。艾吉奥像一道真正融入夜色的影子,没有回头,只是用手在身后比了一个简单的手势,随即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迅速被前方狭窄、黑暗如同巨兽食道般的巷道吞噬。塔隆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门,巨大的手掌按在粗糙的木门板上,久久没有松开,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木板,感受到同伴正一步步迈向的那令人心悸的危险。

雷恩、莉娜和索菲亚留在屋内,时间仿佛被冻结在了这一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充满了未知的恐惧和等待的煎熬。没有人说话,屋内死寂得可怕,只有桌面上那盏孤零零的油灯烛火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和彼此胸腔里那沉重得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莉娜紧紧握着她的法杖,指节泛白,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索菲亚不停地看着墙角那个缓慢漏沙的计时沙漏,每一次沙粒的滑落都让她的心跟着沉下去一分;雷恩则如同化作了一座石雕,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的阴影里,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睛显示他还活着,他的全部心神、所有的感知,都系在了那个正在王都的阴影与伤痛中,与死亡阴影跳着贴面舞的同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