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改元“景和”,寓意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然而,这美好的年号之下,帝国的朝堂却远非“和”字所能形容。
国丧期满,紫禁城褪去素缟,恢复了往日的庄严肃穆,可那弥漫在太极殿空气中的紧绷感,却比先帝在位时有过之而无不及。根源,便在于那御座之侧垂落的珠帘,与丹陛下屹立的玄色身影之间,日益尖锐、再也无法掩饰的分歧。
摄政皇后沈如晦,与辅政王萧珣,这对因先帝遗诏而被捆绑在一起、共同执掌帝国权柄的男女,在度过了新朝初立时短暂的、流于表面的“共治”后,潜藏已久的矛盾,终于随着具体政务的推进,如同冰封河面下的暗流,汹涌地破冰而出。
这一日的朝会,气氛从一开始便透着不同寻常的凝重。
议题首先关乎宗室。自安王造谣中伤之事后,宗室势力虽遭打压,但盘根错节,余威尚存。一位御史出列,弹劾数位郡王、国公侵占民田、纵奴行凶等不法之事,请求严惩。
萧珣立于百官之前,面容冷峻,未等其他人开口,便率先定调,声音带着军人特有的果决与不容置疑:
“宗室勋贵,世受国恩,理当为天下表率。然近年来,骄奢淫逸,目无国法者甚众!安王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若再不加以严惩,何以正纲纪,何以慑天下?”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几位宗室出身的官员,继续道:
“本王以为,对此等害群之马,当以雷霆手段,该削爵的削爵,该圈禁的圈禁,其非法所得,尽数抄没充公!唯有如此,方能彻底整肃宗室,集中皇权,使天下知朝廷法度之严!”
他的主张强硬、直接,充满了铁血的味道,意图借此机会,进一步削弱宗室可能带来的威胁,将权力更彻底地收拢于中枢,也就是……他与沈如晦,尤其是他这位手握兵权的辅政王手中。
此言一出,几位被点名的宗室成员顿时面如土色,而一些倾向于萧珣的官员则纷纷出声附和。
“王爷所言极是!宗室不法是该严惩!”
“唯有重典,方能治乱!”
然而,珠帘之后,一片沉寂。就在萧珣以为沈如晦会如往常般,在某些细节上提出异议却最终默认时,那清越而平稳的声音,透过珠玉传了出来,带着一种沉静的、却截然不同的力量:
“辅政王欲整肃纲纪,本宫亦深以为然。”
她先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
“然,治国如烹小鲜,过犹不及。宗室盘踞多年,关系错综复杂,若一味强硬打压,恐使其人人自危,狗急跳墙,反生更大祸乱。安王之事,乃其咎由自取,然亦当引以为戒,而非借此对所有宗室行‘连坐’之法。”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珠帘,落在那些惶惶不安的宗室成员身上:
“本宫以为,当以安抚、分化为主,惩戒为辅。对罪行确凿者,自然依法严办,绝不姑息;但对多数并无大恶、或只是受牵连者,当给予改过自新之机。可命宗人府重新核定各府爵禄、田产,逾制者收回,不法者查办,但同时,亦需明示朝廷宽仁,只要安分守己,仍可保其富贵。如此,方能稳定朝局,避免不必要的动荡。”
她的策略,更侧重于平衡与稳定,在维护法纪的同时,尽力避免激起宗室整体的反弹,试图以更柔和的手段,逐步收权,稳固新朝根基。
萧珣眉头瞬间蹙起,他转向珠帘,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与质疑:
“皇后娘娘此言,未免太过妇人之仁!乱世当用重典!此时若不趁机将这些蠹虫连根拔起,难道要等其坐大,尾大不掉之时再行处置吗?届时付出的代价,将远超现在!”
沈如晦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寸步不让:
“王爷称此为‘妇人之仁’,本宫却以为,此乃‘治国之智’。稳定,方是当前朝局第一要务!先帝新丧,陛下年幼,内忧外患未平,若再对宗室逼迫过甚,导致内部生乱,岂非予外敌可乘之机?王爷手握重兵,自然不惧内乱,然战端一开,受苦的终究是天下百姓,受损的终究是国朝元气!”
两人各执一词,一方主张以力破巧,一方主张以柔克刚,理念的差异在这宗室问题上,第一次如此公开、如此激烈地碰撞。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百官屏息,感受着那自珠帘内外弥漫开来的无形压力。支持萧珣者,觉得皇后过于保守;倾向沈如晦者,则认为王爷太过激进。
最终,这项议题在两人的僵持下,未能当场决断,只能暂缓再议。
然而,裂痕一旦显现,便难以弥合。紧接着,关于军费与民生的争论,将这对立推向了高潮。
萧珣再次出列,提出了一份详尽的扩军备战计划。
“北狄虽暂退,然狼子野心不死,西境羌族亦时有骚扰。我朝经此前动荡,军备有所松弛。为保边境安宁,社稷稳固,本王提议,增加明年军费预算三成,用于招募新兵,更新军械,加强边境城防及京畿卫戍!唯有手握强兵,方能外御强敌,内镇不臣!”
扩军备战!增加三成军费!这无疑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尤其是在经历了天灾、清算、新帝登基等一系列消耗之后。
户部尚书当即出列,面露难色:“王爷,国库如今……实在艰难。去岁赈灾、今岁登基大典,耗费甚巨,若再增加三成军费,只怕……只怕其他各项开支,尤其是水利、民生等项目,将无以为继啊!”
萧珣目光一冷:“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边境安危,重于一切!若边关不守,要那些水利民生又有何用?难道要等北狄铁蹄踏破国门,再来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