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将尽,朔风如刀,卷着碎雪抽打宫墙,覆雪未消的青砖路冷硬如铁,檐角冰棱垂落如剑,寒光刺得人眼生疼。
静澜居内却暖意融融,银烛高燃映得帐幔流光,炉火微红舔着铜炉边缘,沈如晦立于窗前,一身素色绣竹纹宫装衬得身姿窈窕,眉目如画却冷如寒梅覆雪,指尖轻抚着手中密报,眸光沉静得似已看穿宫墙深处盘根错节的杀机。
阿檀垂手立于侧,锦缎裙摆扫过地面无声,低声禀报:“娘娘,京郊卫戍已尽数归靖王麾下,三营将士连夜换防,原贵妃母族安插的人手,这会儿全被调离京郊了。”
沈如晦指尖一顿,未回头:“萧珣那边,如今算是握了实权?”
阿檀点头:“是,萧王爷现下可调遣京郊半数兵力,朝中无人再敢轻视。”
沈如晦唇角微扬,眸中闪过一丝锐光:“他握的不是兵权,是保命的筹码。”
她转身看向阿檀,眸光清亮:“若无此权,他便是困在京城的笼中鸟;若有此权,他便能做藏在暗处的暗夜之鹰。”
阿檀面露忧色:“可娘娘,贵妃虽被禁足永和宫,却仍有心腹在外走动。”
她往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奴婢查到,她身边的张嬷嬷三日前曾乔装出宫,在城西破庙密会一名黑衣人,两人交谈不过半刻便匆匆离去,形迹实在诡秘。”
沈如晦冷笑一声,指尖将密报卷成筒:“她怎会安分?”
“赵家倒了,端妃自请禁足,后宫之中只剩我挡她路,她若再不动手,便只能坐以待毙。”
她抬眸望向永和宫方向,窗棂外的风雪恰好掠过那片宫殿轮廓:“她要的不是我死,是我腹中孩儿——早产。”
阿檀惊得后退半步,声音发颤:“早产?娘娘,这……这是为何?”
“我若足月生下皇子,名正言顺,她无话可说;可我若早产,甚至一尸两命,”沈如晦眸光如刃,“陛下便会疑我体弱,疑我命薄,更会疑我腹中孩儿——不祥。”
她缓缓起身,走到暖炉边拢了拢衣袖:“我偏要她,亲手把这把刀递到我手里。”
正说着,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
李太医提着药箱匆匆入内,刚跨过门槛便“噗通”跪地,叩首声撞得殿内回声嗡嗡:“娘娘!大事不好了!”
沈如晦转身:“慌什么?慢慢说。”
李太医额头冷汗直流,声音发抖:“煎药房的小太监刘安,今晨被人发现死在药炉旁,七窍流血,浑身发黑!”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惶:“他手中还紧握一只药罐,那罐中……那罐中是您今日要服的安胎药!”
沈如晦眸光骤然一冷,指尖攥紧了衣袖:“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她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太医:“药呢?带来了吗?”
李太医忙从药箱中取出那只青花瓷罐,双手奉上:“娘娘您看,药汁尚温,却泛着一丝诡异的淡绿,与往日的安胎药截然不同。”
沈如晦示意阿檀接过,指尖未碰药罐,只淡淡问:“查出来是什么了?”
“臣已紧急查验,”李太医声音更低,“药中被人掺入了‘催产草’,此物药性极烈,孕妇若服下,不出半日便会腹痛如绞,胎动剧烈。”
他顿了顿,咬牙道:“轻则早产,重则……母子俱亡啊娘娘!”
阿檀脸色惨白,猛地攥住沈如晦的衣袖:“娘娘!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静澜居的安胎药里动手脚!”
沈如晦冷笑一声,目光扫过药罐:“这宫里,除了永和宫那位,还有谁有这心思?”
她抬眸看向门外:“阿檀,去查刘安死前七日,都与谁见过面,谁给过他好处。”
阿檀应声:“是,奴婢这就去!”
半个时辰后,青黛一身寒气冲入殿内,跪地时带起一阵雪粒:“娘娘!查到了!”
沈如晦正坐在窗边喝茶,闻言抬眸:“说。”
“刘安七日前曾在宫市私会贵妃身边的张嬷嬷,”青黛从怀中取出一枚锦囊和一张字条,“张嬷嬷给了他这个锦囊,里面有金锭十枚,还有这张字条,上面写着……”
她顿了顿,高声念道:“‘药入胎腹,事成之后,保你全家出宫’!”
沈如晦接过字条,指尖轻抚着泛黄的纸面,眸光冷得似冰:“好一个‘保你全家出宫’。”
她将字条扔在桌上,冷笑出声:“她许他荣华自由,却要我和腹中孩儿——死。”
青黛抬头:“娘娘,要不要奴婢带人去永和宫对质?”
“不必。”沈如晦缓缓起身,“去,把刘安的尸首抬到永和宫门前,药罐放在他胸口,这张字条贴在他额上。”
她声音斩钉截铁:“我要让全宫上下都看看,是谁,敢谋害龙种,想让我一尸两命。”
阿檀面露迟疑:“娘娘,若贵妃反咬一口,说您故意陷害她怎么办?”
沈如晦唇角微扬,眸中闪过狡黠:“她不会。”
“她若反咬,便要解释为何张嬷嬷会赠金给刘安;她若解释,便会牵出催产草;她若牵出催产草,便是谋害龙种,罪该万死。”
她走到殿门口,风雪吹起她的裙摆:“这般境地,她只能——沉默。”
三日后,永和宫门前。
刘安的尸首横卧在积雪中,七窍流血的模样骇人,手中紧紧攥着那只青花瓷罐,额上的字条在风雪中猎猎作响,“药入胎腹,事成之后,保你全家出宫”十二个字,看得往来宫人无不心惊肉跳。
“天呐,这不是煎药房的刘安吗?怎么死在这儿了?”
“你看那字条,还有药罐,莫不是……是贵妃娘娘要谋害静澜居的主子?”
“嘘!小声点,这话也敢说?”
窃窃私语声随着风雪飘进永和宫,贵妃正坐在窗边品茶,听闻外面动静,刚端起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上手背,她却浑然不觉,只猛地起身:“外面怎么回事?!”
张嬷嬷慌慌张张跑进来,跪地叩首:“娘娘!不好了!刘安的尸首被人抬到宫门口了!”
贵妃脸色煞白:“什么?!谁干的?!”
“是……是静澜居的人,”张嬷嬷声音发抖,“他们还把那张字条贴在刘安额上,现在全宫都知道……知道是您派刘安下毒了!”
贵妃怒极,一脚踹翻面前的茶几,瓷器碎裂声刺耳:“蠢货!刘安怎会留着那张字条?!”
“奴婢也不知道啊,”张嬷嬷哭道,“那字条……看着像是新写的,倒像是……倒像是沈如晦故意伪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