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裹挟着零星雪沫,敲打着县委招待所宿舍单薄的玻璃窗,发出“咯咯”的轻响。李腾裹紧棉被,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却难以入眠。身旁,张薇蜷缩着,呼吸均匀,但李腾知道,她也没睡踏实。两个孩子山岳和清溪,挤在靠墙的小床上,睡得正酣,小脸红扑扑的。
这间不足十五平米的宿舍,是他们一家四口在县城的“家”。除了一张双人床、一张小书桌、一个简陋的衣柜和孩子们的小床,再无他物。墙壁斑驳,暖气时好时坏,厨房和卫生间都是公用的。平时工作忙,李腾还不觉得,一旦夜深人静,或者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逼仄的空间和简陋的条件,便显得格外难以忍受。尤其是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这间屋子,越发显得转不开身。
“还没睡?”张薇翻了个身,轻声问,带着睡意。
“嗯,有点冷。”李腾含糊地应了一声。
张薇沉默了一下,往他身边靠了靠,低声说:“今天下班前,我们部里管后勤的刘科长又找我了。”
李腾的心微微一紧。“还是房子的事?”
“嗯。”张薇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有些飘忽,“他说,部里最后那批集资房,手续马上就要截止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以后……可能真得去买商品房了。”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李腾本就纷乱的心湖。市委宣传部的集资房,他听张薇提过多次,位置不错,户型也还可以,最重要的是价格远比市场价低,是他们这种双职工家庭目前唯一有可能够得着的安家选择。但即便这样,一套两居室,根据工龄和级别折算下来,也需要将近两万块钱。
两万块。对于1998年底的李腾和张薇来说,这是一个天文数字。他俩工作几年的积蓄,加起来也不过六七千块。双方的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积蓄有限。
“你……怎么想的?”李腾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能怎么想?”张薇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期盼,“山岳和清溪眼看就要上幼儿园了,总不能一直挤在这里吧?这里连个让他们跑动的地方都没有。而且……咱们总得有个自己的窝吧?”
李腾沉默了。他何尝不想给妻儿一个温暖、安稳的家?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这是最基本的责任。可这两万块钱,像一座大山,横亘在面前。难道真要伸手向年迈的父母求助?他开不了这个口。岳父岳母那边……张薇是独生女,二老虽然疼他们,但积蓄也是养老钱。
“我再想想办法。”李腾最终只能这样说,语气带着连自己都无法信服的虚弱。
接下来的几天,买房这件事像一片阴云,笼罩在李腾心头。工作时尚能集中精神,一旦闲暇,那沉甸甸的数字便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甚至下意识地回避着与张薇讨论这个话题。
周末,他难得没有加班,和张薇一起带着孩子回市里岳父母家吃饭。饭桌上,岳母做了一桌子李腾爱吃的菜,不停地给两个孩子夹菜,其乐融融。但细心的岳母还是察觉到了女儿女婿眉宇间的一丝愁容。
饭后,岳母把张薇叫到厨房帮忙洗碗,低声询问。张薇看着母亲关切的眼神,最终还是没忍住,将房子和资金的困境说了出来。
岳母听完,沉默地擦干了手,走到客厅,坐在正在看报纸的岳父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岳父放下报纸,看了看正在陪孩子玩积木的李腾,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李腾啊,你和薇薇刚才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