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动的火光,映亮她苍白面容上渐渐浮起的一抹淡红。
她抬眼望去,只见阿茹莫揭开灶上的药锅,一股辛香浓烈的白雾“嗤——啦”一声涌起,转眼漫过半间屋子。
阿茹莫小心舀起深褐色的药汁,避开她的脸,均匀地、缓慢地淋在她已泛红的肩头与背上。
滚烫的药汁淋下,皮肤上顿时激起一阵辛辣的刺痛,如千万根细针齐齐扎入。可紧接着,一种奇异的舒通感自深处漫开,带着令人战栗的暖意,仿佛有火在血脉间流动,将淤积已久的湿寒一寸寸冲散。一股热流直窜头顶,整个人像被什么从内部点燃。这药汁的效力似乎比盆中的热水更甚,带着一种专攻病所的锐利,让她清晰地感受到药力正循着经络游走,搜刮出潜藏的寒湿。这感觉…虽然刺痛,却异常通透…
“这是用干姜、麻黄做主药,又加了荆芥穗、藿香叶熬的‘四味驱寒汤’。”阿茹莫一边不疾不徐地淋下药汤,一边用带着彝语腔调的温和嗓音解释,宛若在指点学徒。“老方子了,发汗解表,祛风散寒,正对你这样淋雨陷泥的寒湿之症。”她语气平静而笃定,仿佛说的不是药方,而是天地间的常理。
水温渐渐降下,但药力似乎已完全渗透进去。苏瑶体内如坠冰窟的寒意与惊悸,终于被蒸散,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倦意与劫后余生的虚软。脸颊被热气熏得泛红,身体如泡软的藤条,使不上力。她眯着眼,浑身沉甸甸的,意识漂浮在温暖的药力之上,只想永远陷在这片由药浴构筑的、安全而治愈的温存里不动。仿佛所有的疲惫和不安,都被这盆水稀释、化开了…
就在意识将沉未沉之时,厚重的靛蓝布帘被人轻轻掀开一道缝隙。一个高大、带着水汽的身影静立在昏暗处——是陈旭。
他仍赤着沾了泥点的双脚,上身套着一件半旧的汗衫,湿发凌乱地贴在额前,像是刚匆匆擦洗过。手里端着一只粗陶海碗,碗中飘出诱人的甜香。
他刻意别开视线,不往木盆这边看,目光低垂,落在门槛旁一块干涸的泥印上。脚步在门边微微一滞,喉结轻轻滚动,像有什么话哽在喉间,终究没有出声。
他声音低沉急促,字句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一般,仿佛在竭力压抑着什么——也许是疲惫,也许是某种更复杂、更难言说的情绪。
“红糖和鸡蛋……在灶台瓦罐里热着。糖糍粑……炸好了,放里屋桌上。”他说得越来越快,像是不愿再多停留一秒。
话音未落,他甚至没朝内间投去一眼,就几步上前,将手中那碗滚烫飘香的红糖姜汤搁在离火塘不远、却刻意避开木盆的矮凳上。动作里带着明显的回避,赤着的脚迅速后撤,像是怕被热气烫到,又像是要躲开水中的影子。
他飞快地拉拢厚重的门帘,严严实实隔开内外,高大的身影退进外间门口的暗处,隐入门帘之后。
却没有走。帘上投下一个背对门、抱臂垂头的轮廓,如沉默的雕像,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