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白烟夹杂着刺鼻的焦糊臭氧味,从那扭曲的裂口中丝丝缕缕地冒了出来。
黑暗在碎裂的机器前短暂地被暴力驱散一角,又被更彻底的死寂和焦烟重新覆盖。
我站在那一片狼藉的机器残骸前,胸口剧烈起伏。额角的汗滴下来,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楼道里浓稠的黑暗重新合拢。只有那台被我暴力破坏的At主机位置,蓝光彻底熄灭了,只在扭曲的缝隙深处,偶尔还有一点濒死的电火花微弱地挣扎一下,最终归于寂灭。刺鼻的臭氧味混杂着塑料烧焦的味道,在这股凝固的黑暗里弥漫,像一片沉滞的雾。
心脏还在肋骨底下撞得跟打桩机似的,一下、两下,撞得骨头生疼,连带着手腕子都震得有些发麻。汗顺着鬓角往下流,痒嗖嗖的,流进脖子里,带来一丝冰凉的粘腻感。刚才那两脚踹出去的是怒气,收回来才发现膝盖有点软,虚脱感缓慢地从脚底板爬上来。
“靠…玩得挺花啊?”我对着黑黢黢的楼道啐了一口,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剧烈喘气后的虚弱,可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渣子甩出去的,“用这破玩意儿当饵?当老娘傻过一次不够,还能跌同一个坑里?”真是又蠢又恶毒!这手法,跟上辈子塞文件的套路简直是一个模具里倒出来的劣质赝品!
等等!
脑子里的警钟“嗡”一声被锤到了最响!刚刚那点荒谬感和发泄似的解气,瞬间被一种更冰冷、更迫近的威胁感彻底冻结!At是砸了,出问题了。但主电源还黑着呢!最要命的是——主监控系统!
上次搞掉监控才是致命的前奏。这次呢?它们(甭管是谁)在哪儿动手?它们的目标……绝不会仅仅是这一台吃钱的机器!
一个念头像毒蛇的信子,“嘶”地钻进脑海:李维安!这龟孙子上午才刚坐稳经理的宝座!他办公室那个该死的保险柜——上次就是在那黑箱里给我“量身定制”的脏水!
“淦!”
全身的热血瞬间涌上了脑门,刚刚平息一点的心跳又骤然提速飙升,几乎要从喉咙眼里蹦出来。顾不得膝盖那点酸软,身体先于指令已经像支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
走廊!冲!
“哐当!” 一声巨响在幽深的楼道里爆炸般回荡开来。我几乎是侧着身,把自己硬生生拍进了通往办公区的安全防火门。肩膀狠狠撞在门框边缘冰冷的金属包边上,剧痛像电流一样直窜天灵盖。可这点痛感转瞬间就被眼前的景象驱赶得无影无踪。
呼——啦——啦——
黑暗不再是铁板一块。楼道里那些老旧的应急指示灯,此刻在巨大的震颤中纷纷发出苟延残喘般的红光,光线微弱、断续地跳动、闪烁,仿佛垂死病人抽搐的心脏。灯光极不稳定地抽搐着,每一次短暂的亮起,都照出漂浮空气中被扬起的、密密麻麻的细小尘埃,像一团团浑浊的雾霭,裹挟着老旧墙体、天花板掉落的灰土味儿,铺天盖地呛入口鼻。视野里一片昏红模糊的闪烁,什么都看不真切,如同浸泡在浑浊的血色里。
断电?不只是大灯灭了那么简单!整栋楼的基础电力输送系统正遭受着史无前例的打击!
“妈呀!”
“怎么回事啊!”
“墙……墙在晃!”
“快跑啊!楼塌了?!”
尖叫声、哭喊声、杂乱的脚步声如同沸腾的潮水,从各个部门所在方向汹涌地扑过来,狠狠地砸在墙壁和天花板上,又破碎成无数凄厉的回音碎片。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原有的稳固框架。人在地面,却感觉脚下踩着巨大活物的皮肤,它在剧痛和愤怒中不住痉挛抽搐。楼道尽头那扇印着“安全出口”的厚重防烟门,门框和墙壁的连接处正在发出令人牙酸的、连绵不断的“嘎吱嘎吱”的呻吟!大块大块的白灰如同溃烂的皮肤般簌簌剥落!
恐慌在极致的黑暗和动荡中如同滴入滚油的水滴,瞬间沸腾炸裂!
“让开!快跑出去!” 一声嘶哑的咆哮从一个角落里炸响,几个连滚带爬的身影在闪烁的红光中跌撞着扑向离他们最近的安全通道大门方向。
“我的手机!电脑还没关!” 另一个人声音里带着哭腔。
“命重要啊!”又有人绝望地吼着回应。
我狠狠抹了一把呛进眼睛的灰土,灼痛让眼前更加血红模糊。目光在这片沸腾混乱的人潮中艰难地搜寻扫射。不是找人帮忙,是找“东西”!找那群狼!找那个刚刚崭露头角、位置还没坐热的李维安!他那个藏着“核弹”的保险柜!
在哪儿?!那个小人渣在哪儿?!
整个办公室区域的黑暗如同凝固的海,只有应急灯的光芒间歇性地劈开浓稠的墨色,每一次亮起的时间短暂得如同眨眼的刹那,勾勒出一张张被巨大恐惧扭曲的、惨无人色的面孔,他们像是受惊的鱼群在浑浊血红的水域中疯狂地、无意识地乱窜。无数双手臂在昏暗中徒劳地挥舞,无数双脚在地板和椅腿间笨拙地踢撞,发出令人心头发毛的碰撞声和闷响。
财务室门口那片区域相对开阔,是乱流中的一块旋涡地。几束微弱的光线恰好掠过,照见了她——财务总监王美娟。这位平日里精致到头发丝儿的“娇娘子”,此刻头发凌乱地散开几绺黏在汗湿的额角,那张价值不菲的香奈儿套装上赫然印着几个模糊的脚印!高跟鞋少了一只,她只能狼狈地用光脚踩着冰冷肮脏的地面。她一手死命拽着她那个价值几万块的新款限量手包,另一只手几乎是扒着一个年轻男职员的胳膊,身体抖得像狂风里的叶子,丰满的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尖利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别踩我!眼睛瞎了吗?救命!谁扶我一下!我脚扭了!手机!谁帮我拿一下手机!” 刚才那份慵懒魅惑荡然无存,只剩下狼狈和仓皇。她试图掌控局面的眼神被纯粹的惊恐挤到了角落,视线完全失去焦点,只在混乱的人潮头顶无意识地扫过。
我几乎能听到她内心崩溃的尖叫:精心布置的算计?见鬼去吧!现在她只想逃命!
而那个被王美娟当成救命稻草死死扒着的年轻男职员,他一脸的惊慌失措混合着恐惧和一丝隐约的不耐烦。他想甩开这沉重的“负担”,却又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得太明显,急得满头大汗。
没工夫看这两位狼狈为奸。我的心沉得更深。李维安办公室靠近深处走廊尽头,那片区域被杂物堆和几排闲置的文件柜遮挡,本就光线最差。此时此刻,在疯狂闪烁、极度不稳定的应急红光的照射下,那片区域像被蒙上了一层不断抖动的、诡异的红色血幕,完全看不清任何细节!那仿佛是这片混乱泥沼中唯一未被汹涌人潮冲到的“孤岛”,却又在血色的帷幕下,透出死一般的寂静和令人窒息的危险气息。
不对劲!太安静了!那边可是个死胡同!难道那里的人都跑光了?连挣扎都没有?
脑子里那根弦绷到了极限,发出嗡嗡的回响。没有退路。我猛地低下头,像条游鱼般把自己硬生生压进那混乱不堪的人潮缝隙里。肩膀、手肘、后背不断撞到或硬或软的障碍物,混乱中不知谁的手还无意间狠狠推搡了我的腰一把,差点让我失去平衡。刺鼻的汗味、灰尘味、某种女性香水的残余气味混合着恐慌特有的窒息感,如同粘稠的泥浆灌入口鼻。每一次闪烁的红光都像是给这片混乱的深海按了一次暂停键,让我瞥见那一张张写满极致恐惧、扭曲变形的脸,瞳孔放大,嘴巴张着无声呐喊或是在撕裂般地嚎叫。每一次红光熄灭,更纯粹的黑暗压下,那些影像便烙印在视网膜上,晃动着,更加深了那令人晕眩的恐怖感。
近了!
冲过一排东倒西歪的隔断屏风,那片异常寂静的“孤岛”区域终于近在眼前——李维安新官上任经理办公室门外的那一小块空地!灯光闪烁的频率低得可怕,每一次明灭之间的黑暗都长得让人心慌。那片死寂在整层楼的喧嚣沸腾中,显得格格不入,如同黑洞的入口,吞噬着周围的混乱,散发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安宁。
就在我借着一次极其短暂的闪亮看清门牌,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几乎要炸开的同时——
嗤……嗤啦……
一阵极其微弱、但在此刻死寂中却如同惊雷般清晰可辨的电流噪音,猛地从门板后面,从那片血红色的寂静深处传了出来!
不是刚才楼道At那种元件哀鸣,更像是一种冰冷的、高速运转的电子装置内部发出的、有规律的、轻微的摩擦声?那种微型散热风扇在超负荷状态下的嘶鸣,或者……更像是某种数据在高速传递时产生的细微静电爆裂?声音极其微弱,若有若无,却精准地钻进我的耳膜!
来了!它们(或他)就在里面!那台真正的“保险柜”!它们没动At那显而易见的诱饵,它们真正的目标是这!而且,很可能已经得手了?!
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寒冰巨手攥紧!血液瞬间涌向大脑,眼前景物短暂地泛白模糊了一下。耳朵里嗡地一声,外界所有的嘈杂——人群的尖叫、撞击、墙体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瞬间被吸走,只剩下那扇门后微弱而持续的电流滋滋声,如同催命符般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全身的肌肉在肾上腺素狂飙下绷紧如铁石,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喉咙干得发痛,连口水都似乎被这冰冷的恐惧冻结了。
怎么办?冲进去?吼一嗓子暴露目标?万一里面不止一个怎么办?上辈子那份置我于死地的“证据”是否正在里面悄然生成?
“砰当——!!!”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撞击都要沉闷、都要恐怖、仿佛大地核心被蛮力劈开的巨响,如同狂暴的野兽在脚下深处发出一记凶蛮的咆哮!整栋钢筋混凝土浇灌的摩天大楼仿佛成了一块巨大的果冻,骤然发生了一次凶狠至极的垂直跳跃!所有附着在结构体上的东西——天花板上那些惨白的灯管、排风口、吊顶龙骨——发出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如同千军万马般金属扭曲爆裂的锐响!大把大把的轻钢龙骨碎片、破碎的扣板、断裂的日光灯管冰雹般疯狂砸落下来!墙面瞬间撕裂开蛛网般的巨大缝隙!我站立的地方猛地向上顶起又狠狠跌落!猝不及防的巨大失重感让我身体失控地向前猛地扑倒!
千钧一发!完全是身体被无数次踩坑后训练出的本能反应!在我脸即将狠狠拍在地上的刹那,双手如同闪电般向前探出,一把死死抓住了一条倾倒的废弃文件柜边缘!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硌进掌心皮肤里,带来针刺般的锐痛。但这股力道抵消了身体前冲的势头,总算没让我以脸抢地。
然而就在我抓住文件柜稳住重心、下意识抬头寻找方向的瞬间——
嗡……嗡……
死寂。没有警报,没有指示灯闪烁的嗡鸣。在那次剧烈的跳跃震荡之后,楼道里所有幸存的应急灯如同被瞬间掐灭了生命的蜡烛,红光彻底消失!
不是普通的电源中断!
绝对的、永恒的黑暗,再度如同厚重的沥青般浇灌下来,浓得化不开。只剩下办公区域大片凌乱的电脑屏幕上,残留着极其微弱、如同鬼火般的幽幽待机蓝光。这点点微弱的蓝光,只能勉强勾勒出最靠近屏幕那一点点区域的扭曲轮廓——桌椅倾覆,人影倒地挣扎,如同地狱深渊中凝固的浮雕。电脑风扇微弱而持续的嗡鸣成为了此刻这片死寂世界里唯一的声音背景,单调、冷漠,充满了非人的冰冷。空气中漂浮着浓烈呛人的灰土粉尘气味,其中还混杂着被剧烈震动压坏的打印设备内部漏出的、那特有的机油混合墨粉的、令人作呕的怪味。汗水和粉尘粘在身上,冰冷滑腻,如同缠身的毒蛇。
这黑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黑,更重,更死寂!一种纯粹的、物理性的、压迫性的虚无!
我像头蛰伏的野兽,背部死死抵着那条冰凉粗糙的废弃文件柜金属边缘,硌得骨头生疼。肺像个破风箱在胸腔里嘶拉作响,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在吞咽铁锈味的冰碴。眼睛徒劳地睁着,像是要撕裂这黏稠到化不开的墨色。
有东西……就在附近!
绝对的黑暗不仅剥夺了视觉,反而将其他感官无限放大。那点该死的电脑幽光,像毒蛇的眼,在死寂里淬着冷。但更清晰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警报——某种沉重、稳固、带着金属质感的存在感,在前方那片纯粹的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改变了位置!它动了!在停电后的黑暗里,在那个方向,它违背常理地移动了!
就在我左前方大约五六步开外,靠近李维安那扇被震歪了的、发出微弱“咯吱”声的门框旁边!在那里,有东西在动!
不是人被绊倒的慌乱,不是家具被震动的自然位移……那是一种……非自然的、带着某种刻意的、却又沉重而突兀的……挪动!
汗水如同冰冷的蚯蚓滑过背脊。我全身的汗毛如同被静电扫过,瞬间根根倒竖起来!左手死死抠着冰冷的文件柜金属边沿,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微骨响。右手却悄无声息地、缓慢地向自己腰间探去——那里别着的,是那把藏在贴身口袋里的便携钥匙,金属的棱角冰冷坚硬。上辈子吃够了手无寸铁的亏,这辈子我藏了“点东西”。
管你是人是鬼……不管你藏得多深……
我死死盯着那片浓重得如同沼泽淤泥般、只有微弱电脑蓝光勉强勾勒出一点扭曲轮廓的黑暗空间,牙齿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内侧,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那腥味反而像一剂强效的兴奋剂,瞬间点燃了沉寂已久的狠劲。胸腔里那颗被恐惧、狂怒和冰冷计算反复蹂躏的心,在经历了极致的紧绷后,突然裂开一条缝隙——一丝极其锋利的、带着血腥气的笑意不受控制地爬上嘴角。
这感觉……太他妈熟悉了!熟悉到骨头缝里都泛出兴奋的战栗!阴沟里的耗子,终于被逼出来了吗?
上辈子像个木偶一样被他们搓圆捏扁、踩进泥里,那份天崩地裂的憋屈,那把烧得心肺都干涸的毒火……在这一刻,在浓烈呛鼻的尘埃味里,被彻彻底底地引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