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举出的两位坊正,老王头和那位曾是木匠的陈老丈,都是街坊们公认的老实厚道人。可老实厚道,有时却不足以应对日渐复杂的琐碎纠纷。
这一日,夕阳西下,王家媳妇和李家婆姨就因为一盆泼洒到两家门槛中间的污水吵嚷起来,引得半条巷子的人围观。
“分明是你家故意泼过界!瞅瞅这水印子!”王家媳妇嗓门尖利。
“放屁!是风刮过来的!谁稀罕往你家门口泼脏水!”李家婆姨毫不示弱,叉着腰反驳。
闻讯赶来的老王头挤进人群,先是看看水渍,又看看两家那几乎紧挨着的门槛,搓着手劝道:“哎呀,左邻右舍的,一点污水,各自扫开就是了,莫伤了和气……”
“王坊正,你这话可不公道!”王家媳妇立刻调转枪口,“她家这不是头一回了!上次垃圾也丢到这边界上!这次必须说清楚!”
“谁丢垃圾了?你哪只眼睛看见了?”李家婆姨跳脚。
老王头被夹在中间,面红耳赤,想说几句重话又拉不下脸,翻来覆去还是“以和为贵”、“互相体谅”那几句。
最终,这场争吵是在另一位更泼辣的妇人调解下才暂歇,但王李两家都觉得老王头“和稀泥”、“没魄力”,心里存了疙瘩。
陈老丈那边情况也类似,处理些明确违反公约的大事尚可,遇到这种扯皮拉筋的罗圈账,往往显得力不从心,威望便在一次次调解不力中悄然流失。
更微妙的变化发生在日常行为中。《邻里公约》毕竟没有强制性,全凭自觉和邻里间的舆论监督。起初,人人都盯着,谁也不愿做第一个破坏规矩的人。但时间稍长,便有人开始心存侥幸。
“就这一小把菜叶子,扔门口一会儿就被鸡啄了,何必特意跑到西头垃圾堆去?”张家大嫂这么想着,顺手将烂菜叶丢在了墙角。
“这巷道宽着呢,我家柴火就稍微挪出来一点,不妨事吧?”赵家汉子嘀咕着,将柴垛又向外扩了半尺。
“半夜归家,巷口黑灯瞎火的,就在这墙角方便一下,谁看得见?”钱家小子喝了点酒,做出了不雅之举。
第一次这样做时,或许还有些心虚,四下张望。但当发现坊正未必每次都能看见,邻居们也可能碍于情面不愿当面指责时,这种“偶尔”、“稍微”、“无伤大雅”的违规便像缓慢滋生的苔藓,悄然侵蚀着公约的堤坝。
一些人见了,虽心中不满,但想着“别人也这样”,便也渐渐松懈下来。那曾经光洁的巷道,不知不觉间,似乎又零星出现了不该有的杂物和污渍。
而聚居生活本身,就像是将无数个有着不同习惯、不同脾性的家庭硬塞进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摩擦几乎无可避免。
张家七八岁的淘小子追打嬉闹,一不小心撞翻了李家放在门口晾晒的干菜筐,嫩绿的菜叶撒了一地。
孩子吓跑了,张家大人出来,虽赔着不是,却也只是轻描淡写一句“小孩子不懂事”,李家人看着辛辛苦苦整理的菜叶,憋了一肚子火。
赵家是屠户,有时接了急活,半夜里便开始剁骨备货,“咚咚咚”的沉闷声响穿透土墙,震得隔壁浅眠的钱家老翁心口发慌,一夜无眠到天明,次日顶着黑眼圈,遇见赵家人自然没好脸色。
孙家媳妇晾晒的新被面被风吹落,沾了泥水,她疑心是隔壁总爱嘀嘀咕咕的周家婆姨故意使坏,虽无证据,但冷眼和指桑骂槐却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