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外十里,有一处隶属于将作少府的官营砖窑。此刻,窑工们正愁眉不展地看着又一次出窑的砖块。
窑头老匠人黑伯,脸上被烟火熏得黧黑,皱纹深刻得如同窑壁上的裂痕,他拿起一块砖,手指用力一捏,砖块边缘便簌簌落下碎屑。
再拿起另一块,颜色不均,青一块红一块,甚至有些歪扭变形。
“唉……”黑伯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这已是本月第三窑‘落脚货’了!火候难控,柴薪耗费巨大,出的砖却十之三四不堪用!如何赶上宫里催要的工期?如何对得起陛下的信任?”
一旁的年轻窑工大牛,赤着上身,汗水混着灰泥淌下,他焦急道:“黑伯,不是咱们不尽力!这老窑就是这样,靠天吃饭,火大风向一变,里面就冷暖不均。柴火湿了、干了,都影响大火!全凭经验,可经验…也有不准的时候啊!”
他捶了一下旁边堆着的次品砖,满脸沮丧。
另一个稍显文弱的年轻工匠阿禾,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窑的结构,
喃喃道:“若是能像清辉学堂先生说的那样,能让窑内热度均匀,能控制火候…就好了。可这…这太难了。”
他是少数读过几天书、因为家道中落才来窑上做工的,平时喜欢琢磨,却人微言轻。
黑伯何尝不知问题所在?他侍弄这土窑大半辈子,深知其弊。
但改进?谈何容易!祖祖辈辈都是这么烧过来的。
他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咸阳城墙,那里正进行着轰轰烈烈的新政,水泥路、新学堂…可他们这些最基础的烧砖造瓦的匠人,似乎被遗忘在了旧的时光里,只能用最笨拙的方法,消耗着人力物力,产出着不尽人意的成果。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几日后,休沐归来的阿禾显得有些兴奋,他找到黑伯和大牛。
“黑伯!大牛哥!我…我上次回城,去清辉学堂旁听了!”阿禾语气激动,脸上泛着光。
“清辉学堂?那不是学新学的地方吗?跟你烧砖有啥关系?”大牛疑惑道。
“有关系!”阿禾急切地说,“那天正好有位先生在讲《基础物理图解》,说到什么‘热力循环’、‘保温隔热’…虽然很多我听不懂,但我看到书上画的图,有种炉子结构很奇怪,说能更好地利用热量!”
他拿出偷偷临摹的几张潦草的图:“先生还说,宫里流传出一些‘天书’,上面有各种奇巧技艺,据说水泥、新炼铁法都是从那儿来的!说不定…说不定也有更好的烧窑法子!”
黑伯接过那几张鬼画符般的纸,皱着眉看了半天,摇摇头:“阿禾,读书是好事。可这…太玄乎了。咱们这是实打实的土窑火工,哪是画几个圈圈道道就能改的?”
他虽渴望改变,但更相信几十年积累的经验,对纸上谈兵的东西本能地怀疑。
大牛也凑过来看,挠挠头:“这画的是啥?像鸡窝似的。阿禾,你还是安心跟黑伯学手艺实在。”
阿禾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有些不服气,却又无法反驳。
然而,事情很快出现了转机。
数日后,将作少府的一位官员突然来到砖窑,还带来了几名穿着干净、像是学者模样的人。官员召集所有窑工,宣布:“陛下圣谕,关注民生百工。
据宫中所得‘天书’《实用手工业技术入门》所载,内有‘高效节能窑炉设计与砖瓦烧制精要’之篇。此几位先生乃少府请来之匠作大匠,特来指导尔等改建新窑,试行新法!”
此言一出,窑工们顿时炸开了锅!宫中“天书”?专门讲烧窑的?黑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禾则激动得满脸通红,紧紧攥住了拳头。
一位匠作大匠展开一卷更为精细、绘有清晰结构图的书,开始讲解:
“诸位请看,此新窑名为‘连续式阶梯窑’,或称‘龙窑’。”他指着图纸,“其窑体依山而建,呈长条形斜坡状。窑室分为多级,下有通风孔道,上有投柴孔。火烧起来后,热气会自然向上流动,依次经过各窑室……”
“如此一来,热能可层层利用,极大节省柴薪!且窑内温度更易掌控,通过调节投柴量和通风口,可使窑内各部位受热均匀,烧出的砖瓦品质必然大幅提升!”
黑伯挤到最前面,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图纸。他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所有原理,但那巧妙的结构,尤其是利用地势和高差引导火路的设计,瞬间击中了他几十年积累的经验和直觉!
“妙…妙啊!”他忍不住喃喃出声,“这样…火就不会乱跑,能一直烧到头…热量也不会白白散掉…这…这真是神人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