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地侧身,用宽大的衣袖不着痕迹地挡了挡炭盆的方向,脸上笑容依旧温婉,声音却带了一紧绷:“陛下说笑了。想是今日风大,吹得烟道有些倒灌,或是新添的炭火还未烧透,有些烟气罢了。
内务府按例送来的,都是上好的银丝炭,许是臣妾殿里人粗手笨脚,没侍弄好火盆。”
她试图转移话题,轻轻抚摸着秦昭的头:“陛下如此高兴,边关将士得享暖意,臣妾心中也欢喜。这辣酱能解陛下之忧,实乃天佑我朝。”
皇帝没再追问,只是“嗯”了一声,目光却在那炭盆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扫过殿内略显清减的陈设。他抱着秦昭,感受着孩子身上传来的温热,
再对比这殿中似有若无的寒意,以及贵妃那过于刻意、欲盖弥彰的解释,心中那份因辣酱而起的喜悦,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迅速冷却下来。萧贵妃的温顺恭谨,此刻在他眼中,更像是强撑的掩饰。
他没有久坐,又说了几句关于秦昭的话,便以批阅奏章为由起身离去。临走前,他深深看了萧贵妃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审视。
翌日清晨,皇帝身边最得力、也最隐秘的御前侍卫首领,便悄然领命,开始不动声色地彻查云霞宫近期的用度供给。皇帝的命令只有一句:“给朕查清楚,云霞宫的炭,到底是怎么回事。”
查证的过程比预想的还要快。线索清晰得几乎毫无遮掩
内务府的记档上白纸黑字写着供给云霞宫上等银丝炭的数目,但实际发放的,却是品质低劣斤数不够的炭。再往上追溯,一道来自中宫皇后宫中的“口谕”,清晰地压在内务府总管的心头:
“萧贵妃体弱,用炭节俭些方是养生之道,且皇子年幼,烟火气太重恐伤其身,宜用些温和的炭火。”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是赤裸裸的克扣与刁难。
当这份确凿的证据呈到皇帝御案前时,他沉默了许久。殿内燃着真正的银丝炭,温暖如春,空气洁净,与他昨日在云霞宫感受到的阴冷呛人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皇帝捏着那份奏报,指节微微发白。他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半晌,才发出一声低沉而失望的叹息,那叹息中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厌恶:
“呵…一国之母,执掌六宫,胸襟气度竟容不下几筐银丝炭?如此锱铢必较,苛待妃嫔,贵妃的份例都敢克扣……朕当真是高看她了。”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皇后平日端庄持重的模样,此刻只觉得那表象之下,竟是这般狭隘刻薄,令人齿冷。
这份对皇后根深蒂固的敬重与体面,终于被这蝇营狗苟的龌龊手段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一种深切的厌恶感,如同殿外凛冽的寒风,悄然侵入心底。
皇帝轻哼一声,意味不明,“哼,怕不是因为这辣椒。继续查,看看那天的林太医如今处境如何。”他挥了挥手,疲惫地让侍卫首领退下。
殿内暖意融融,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目光不经意落在案头那罐由秦昭的辣椒制成、象征着他片刻欢愉的火红辣酱上,只觉得那抹红色,此刻竟带着几分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