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隆四年的初雪来得特别早,细碎的雪沫子混着汴河升腾的水汽,将整座城市笼罩在湿冷的灰白里。包拯站在军械弓弩库兼潜火队的值房窗前,看着院子里那几架蒙尘的水龙车和散乱堆放的防火沙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一枚冰冷的铜钥匙——这曾是开启开封府正堂的凭证,如今只能打开这间弥漫着霉味和铁锈气的斗室。
“大人,”公孙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贯的、磨砂般的质感,他手里捧着几卷落满灰尘的库房旧档,“按您的吩咐,近三个月所有报备为‘走水’的卷宗都在此了。多是灶台失慎,或烛火倾倒,合乎常理。”
包拯没有回头。他的目光落在院中一个正在默默擦拭水龙喉口的矫健身影上——展昭,曾经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如今和他一样,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一身武艺只能用来保养这些救火的家伙什。而雨墨,那个本应在市井中如鱼得水的女孩,此刻大概正混迹于哪个茶楼酒肆,试图从三教九流的闲谈里,为这个濒临僵死的团队捕捉一丝微弱的生机。
“常理……”包拯低声重复,窗外,一片雪花黏在窗棂上,久久不化。
警报是在子时三刻拉响的。起火点是城南榆林巷,一间不起眼的裱糊铺子。等包拯带着潜火队赶到时,火势已窜上房梁,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木质结构在烈焰中发出噼啪的哀鸣。水龙喷出的水柱撞上火焰,化作大团大团白色的蒸汽,与黑烟搅在一起,令人窒息。
展昭一言不发,提起一桶浸透的沙土,率先冲了进去。他的动作依旧迅捷如豹,在摇摇欲坠的梁柱间穿梭,目标明确——控制火势向邻近的油料仓库蔓延。
火场内部如同炼狱。包拯用湿布掩住口鼻,强忍着灼痛和浓烟,仔细勘察火路走向。多年的刑狱直觉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这火起得太猛,太快,像是被精心喂养的野兽。
在一堵被烧得坍塌了大半的隔墙下,他发现了一具蜷缩的焦尸。尸体的大部分已被碳化,面目全非,唯独右手死死攥着,指骨因高温和用力而扭曲变形。包拯蹲下身,用随身的铁尺小心翼翼地去撬那紧握的拳头。
焦黑的指缝间,有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金属令牌,边缘已被火焰燎得发黑,但入手沉甸,材质非铜非铁,上面刻着扭曲的、绝非汉字的符文,像是某种盘旋的恶鸟。令牌的一角,带着一个不规则的缺口,像是被硬生生掰断。更重要的是,令牌靠近尸体掌心那一面,沾着几点深褐色、已然干涸的印记。
是血。并非火灾造成的血迹,而是在火起之前,就浸染了上去。
包拯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将令牌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冰冷透过皮肤直刺心底。
回到军械库兼潜火队的简陋公廨,天已蒙蒙亮。雪停了,寒意却更甚。包拯顾不上换下被烟熏火燎得不成样子的官服,径直去了主官——军械库管勾兼提举京城潜火事,陈明远陈大人的值房。
陈明远年约四旬,面皮白净,总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他听包拯简略汇报了火场情况,特别是那具焦尸和可疑的令牌,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浮沫。
“希仁啊,”他放下茶盏,语气温和,带着长辈式的关切,“你也知道,咱们这地方,说是兼着潜火队,实则就是个清水衙门,摆摆样子。城南那地方,鱼龙混杂,死个把人不稀奇。许是江湖仇杀,或是自己不小心走了水,何必深究?令牌嘛,或许是哪个番邦商贾遗落的玩意儿,不值当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包拯身边,很是自然地拍了拍包拯的肩膀,动作亲昵,力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按压感:“听我一句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卷宗做成‘失火致死’,归档了事。你也清闲,我也省心。”
就在他拍肩俯身的那一刻,包拯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他腰间悬着的一枚羊脂白玉佩。玉佩雕工精细,温润通透,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然而,让包拯血液几乎瞬间冻结的,是那玉佩边缘,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的缺口。
那缺口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