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血映余晖(2 / 2)

厚赏?展昭的视线掠过王朝,投向窗外那片灰白的天空。江湖已远,剑锋已折。这残躯,这虚名,又有何用?他缓缓闭上眼,仿佛要将自己彻底隔绝于这喧嚣之外,沉入永恒的寂静。唯有那紧抿的唇线,泄露着一丝不为人知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去意。

府衙庭院,落叶萧萧。公孙策搀扶着包拯,在院中缓缓踱步。包拯的脚步虚浮无力,几乎将全身重量倚在公孙策身上。深秋的寒风卷起他绛红官袍的下摆,更显身形单薄。他仰头看着铅灰色的天空,许久,才低哑地开口,声音飘散在风里:

“先生…本府…是不是错了?”

公孙策脚步一顿,随即稳稳地支撑住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大人何错之有?魑魅横行,若无人执炬,世间早已沦为鬼蜮。展护卫断剑,学生白头,大人损折寿元…乃至那些牺牲的忠魂,皆为薪柴。燃尽己身,方照亮这朗朗乾坤。此非错,乃…义之所向,虽死无悔!”

包拯沉默,枯瘦的手紧紧抓住公孙策的胳膊,指节泛白。浑浊的目光扫过这熟悉的一砖一瓦,扫过远处展昭紧闭的房门,扫过角落里抱着膝盖、望着枯叶发呆的雨墨。胜利的代价,如同冰冷的石碑,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也压在这座伤痕累累的开封府之上。

“圣上…有旨意到!” 门吏略带惶恐的通传声打破了庭院的沉寂。

一名身着紫袍的内侍在数名禁卫簇拥下步入庭院,手中捧着明黄的圣旨。内侍脸上带着程式化的恭敬,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包拯病弱的身躯,扫过公孙策的满头华发,扫过这府衙中弥漫的沉重悲意。

“开封府尹包拯,及一干人等,破逆安邦,功在社稷,朕心甚慰。特赐宫中珍药,命太医院院正亲为包卿调理。望卿善加珍摄,早日康复,再为朝廷效力…” 圣旨的嘉奖之词一如既往的堂皇,然而那“亲为调理”、“善加珍摄”的字眼,在此时此地,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窒息的寒意。是恩宠?还是…最严密的监视与无声的忌惮?

公孙策扶着包拯缓缓跪下接旨。包拯低垂着头,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紧握的、骨节突出的手,微微颤抖着。阳光透过云层缝隙,短暂地洒在庭院中,映照着内侍手中圣旨刺眼的明黄,也映照着包拯官袍上洗不净的暗红血迹,以及…公孙策那如雪的白发。

内侍宣旨完毕,留下御赐的药材,带着禁卫转身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庭院中回荡,渐行渐远。

几日后,一个萧瑟的清晨。

开封府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一辆青布小驴车停在门外。车辕上坐着沉默的王朝。

厢房门开。公孙策搀扶着依旧裹着厚厚披风、虚弱不堪的展昭,一步步走了出来。展昭的左臂无力地垂着,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寂,只对前来送行的马汉、张龙、赵虎等人微微颔首,再无言语。他拒绝了所有的搀扶,用仅存的左手,艰难地抓住车辕,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将自己挪上了驴车。动作间,空荡的右袖随风轻晃,刺得人眼睛生疼。

雨墨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是她仅有的几件衣物和那只小小的虎头鞋。她走到驴车前,没有看任何人,只低低地说了一句:“先生,我…我跟展大哥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异常坚定。小小的身影爬上驴车,默默地坐在展昭身边,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了他冰凉的左手衣袖。

没有告别的话语,没有离别的嘱托。王朝低喝一声,鞭子轻轻落在驴背上。青布小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碾过满地枯黄的落叶,缓缓驶离了开封府衙,驶离了汴京的繁华与喧嚣,驶向未知的、布满风霜的归途。

包拯被公孙策搀扶着,站在府衙高高的台阶之上。深秋的寒风卷起他绛红官袍的衣袂和鬓边散落的白发,猎猎作响。他望着那辆消失在长街尽头的、越来越小的青布驴车,望着车中那两个被命运摧折得支离破碎的身影,久久无言。

蜡黄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眸深处,翻涌着如同亘古寒潭般的沉痛、孤寂,与一丝永不磨灭的、属于青天的执念。阳光终于彻底挣脱了云层,泼洒下来,将开封府威严的轮廓镀上一层刺眼的金边,却照不透台阶上那个形单影只、仿佛随时会随风而逝的孤直身影,也暖不了这深秋浸透骨髓的寒凉。

血色褪去,青天犹在。只是那守护青天的利剑,已然归隐。而新的阴云,又将在何处滋生?唯有汴河之水,沉默地流淌,映照着这座帝都永恒的繁华与…深藏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