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死寂如墓。龙涎香的气息被浓重的血腥与焦糊味彻底撕碎。仁宗皇帝端坐龙椅,指节捏着御座扶手,青白如骨。脚下金砖上,摊开放着公孙策以血代墨、字字泣泪的奏疏,旁边是那卷记载着滔天罪证的羊皮名录——刘瑾、欧阳锋勾连青龙堂、行九阴邪阵、残害忠良、荼毒生灵、谋逆窃国的铁证!更有内务府天工院数名涉事官吏惊惶如筛的供状。
皇帝的目光扫过跪伏阶下、形容枯槁却脊背挺直的公孙策,扫过担架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包拯,最后落在大殿角落——展昭静静躺在门板上,玄衣被暗红浸透,右臂空荡的袖管下,是公孙策以金针封穴、勉强止住渗血的狰狞断口。那张曾令宵小丧胆的脸庞灰败如纸,唯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一息尚存。
“好…好一个刘瑾!好一个欧老魔!”皇帝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低沉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帝王的震怒与刻骨的寒意,“竟将朕的江山,朕的子民,当作尔等邪魔的炉鼎!当诛!当族诛!”
惊堂木化为齑粉!
“传旨!”皇帝豁然起身,声震殿宇,“刘瑾、欧阳锋,凌迟!九族尽灭!青龙堂余孽,凡名录所载,立斩不赦!内务府涉事官吏,剥皮实草,悬首示众!凡罹难之忠良义士、无辜百姓,厚恤其家,立祠祭奠!开封府…护国有功,上下…皆有重赏!”
雷霆圣旨轰然落下,带着血腥的肃杀,席卷汴京。菜市口的刑场,数月间血流漂涌。曾经盘踞暗处的毒瘤被连根拔起,曝晒于青天白日之下。然而,这迟来的正义,浸透了太多无法挽回的鲜血与牺牲。
开封府衙后院,药气经月不散。昔日威严肃穆之地,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沉重与哀伤。
包拯的卧房,门窗紧闭,光线昏暗。他斜倚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依旧蜡黄,唇无血色。心口噬心针虽被公孙策以金针拔毒、奇药续命,勉强保住了性命,但那深入骨髓的阴毒与透支的元气,如同跗骨之蛆,将他牢牢钉在了病榻之上。曾经声震朝野的洪钟之音,如今出口只剩沙哑的气流。
“咳咳…展护卫…如何了?”包拯艰难地侧过头,看向守在榻边的公孙策。短短月余,公孙策那一头乌发竟已白了大半!如同落满了深秋的寒霜。清癯的脸上刻满了疲惫的沟壑,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眸子,依旧沉淀着磐石般的沉静,只是深处蕴藏着化不开的悲恸。
公孙策将温热的药碗小心递到包拯唇边,声音低沉:“大人宽心。展护卫…性命无虞了。”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才继续道,“只是…右臂齐肩而断,经脉尽毁。欧阳锋临死反扑的九阴邪气更是侵入了奇经八脉…那一身傲视天下的武功…废了。”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他仿佛又看见那日地窟之中,展昭如同燃烧殆尽的星辰,以残躯发出那惊天一剑后,轰然倒下的身影。
包拯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蜡黄的脸上掠过深切的痛楚。许久,才缓缓睁开,目光投向窗外,哑声道:“人…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目光扫过书案。案头,摆放着一本墨迹新干的奏疏,是他强撑病体,以颤抖之手,一字一句为牺牲的衙役、为展昭、为所有在此案中付出的人请功陈情。旁边,是王朝默默呈上的、一份染着血指印的阵亡名册。
“雨墨那孩子…”包拯复又问道,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
“雨墨…”公孙策眼中终于浮现一丝暖意,随即又被忧虑覆盖,“她外伤已愈,只是…夜里常被噩梦惊醒,抱着那只从地窖带出的虎头鞋,整宿整宿地枯坐。人…沉默了许多。” 那曾经灵动跳脱的丫头,眼中仿佛一夜之间沉淀了太多无法言说的黑暗,如同受惊后紧紧蜷缩的小兽。她时常默默坐在展昭养伤的厢房门外,一坐就是半天,不言不语。
展昭的厢房,阳光被厚厚的窗纸滤成一片惨淡的灰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他靠坐在床头,左肩以下裹着厚厚的白麻布,空荡的右袖被仔细地折叠掖好。曾经锐利如电的双眸,此刻沉寂如古井,映着窗外摇曳的枯枝,深不见底。脸色是失血过多的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
他看着自己仅存的左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依旧有力。曾执巨阙,斩奸邪,令宵小闻风丧胆。如今,却连端起一碗汤药,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丹田内曾经浩瀚奔腾的内力,如今空空如也,只余下深入骨髓的虚弱和一种…无边无际的空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臂处和经脉深处的幻痛,提醒着他失去的一切。
王朝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脚步放得极轻。“展大哥,该喝药了。”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
展昭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王朝脸上,嘴角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算是一个回应。没有言语,没有悲愤,只有一片沉寂的死水。他顺从地就着王朝的手,一口一口,沉默地喝着那苦涩的汤汁。药汁顺着嘴角流下一点,他也没有抬手去擦。
王朝看着他麻木的神情,看着那空荡荡的肩头,鼻尖一酸,慌忙别过脸去,瓮声道:“大人…大人为您请功的折子递上去了!陛下定有厚赏!您…您好好养着,兄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