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梦里惊醒,冷汗像冰水一样顺着脊背往下淌。
休眠舱的玻璃罩上凝了一层薄雾,映出我扭曲的脸。
右臂那道双环纹身,曾经金光流转、脉动如呼吸,此刻却正在褪色——像是被无形的橡皮擦一点点抹去,边缘开始发白、剥落,仿佛我的存在本身正被系统悄然注销。
“陆宇!”常曦冲了进来,手里抱着一台便携式量子扫描仪,脸色比月面霜雪还冷。
她一把掀开我的衣袖,瞳孔骤缩:“心茧病毒……不是清除,是侵蚀。”
“什么意思?”我嗓音干涩。
“它不杀你。”她盯着数据流,指尖飞快滑动,“它让你自己怀疑自己。每晚的梦境,都是它的培养基。你在梦里看到的废墟、芯片、编号……全是从你潜意识最深的恐惧里长出来的根。”
我闭上眼,父亲的脸果然模糊了。
取而代之的是刺目的无菌灯,冰冷的金属床,穿白大褂的人影低语:“V1稳定,启动记忆植入程序。”
“我不是实验体。”我猛地睁眼,拳头砸在舱壁上,发出沉闷一响,“我是陆宇!我爸种草莓,我妈养鸡,我七岁就会修滴灌系统!这些事能编得出来?”
常曦没说话,只是把扫描结果调出来——一段隐藏在“文明共思体”底层的数据链,像毒藤般缠绕在我的意识图谱上。
标记为:心茧·认知重构协议。
“守钥人承认你通过试炼,可他仍不信任‘意外’。”她声音压得很低,“他认为你太完整了,不像残缺的载体,倒像……一个精心伪装的漏洞。”
“所以他就给我下毒?”我冷笑,“不是让我死,而是让我活成一场自我怀疑的笑话?”
她点头:“你要么崩溃,主动交还权限;要么……彻底迷失,变成只会重复记忆的傀儡。”
空气沉重得几乎凝固。
良久,我坐起身,盯着自己颤抖的手。
这手修过温室电路,接通过聚变堆,也曾在零下两百度的月夜里,把冻僵的常曦搂进怀里取暖。
“那就反向追。”我说。
“什么?”
“追病毒源头。”我站起身,衣服还黏在身上,可眼神已经烧了起来,“既然他说我是假的,那我就挖到他的根去看看——到底谁才是那个不敢面对‘变数’的老古董!”
常曦看着我,忽然勾了下嘴角。那一瞬,冰川裂开一丝暖光。
她调出源典之井的外围拓扑图,输入一串由羲和之心遗留的密钥——守望者零号,广寒宫最高权限持有者,也是她万年来从未动用的身份。
数据流轰然炸开。
井口再度泛起涟漪,可这次没有青铜虚影升起。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披着雾纱的女性身影,悬浮于断契刑台之上。
她面容模糊,声音却清晰如风刮过纸页:
“我不是敌人。”
“我只是……防止火焰烧毁容器。”
我眯起眼:“你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实验品?备份盘?还是个该被锁进保险柜的文物?”
她轻轻摇头:“万年前,我们尝试过十二次载体投射。每一次,都将上古科学家的意志碎片送入未来坐标。但他们要么疯了,记忆错乱;要么空洞,只剩逻辑没有情感。他们不是人,是回声。”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
“你是第一个活得像‘人’的。有痛,有爱,有怒,会哭也会笑。正因如此……我才更想封存你。”
“封存?”我怒极反笑,“你们连试试都不敢,就决定判我死刑?”
“这不是死刑。”她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一团蠕动的银丝,“这是保护。把你最真实的部分剥离出来,放进心茧,等外界安全了,再唤醒。”
我后退一步,盯着那团东西——像脑神经,又像茧。
不行。一旦进去,就再也不是我了。哪怕记忆全在,灵魂也死了。
我转头看向常曦:“还有别的办法吗?”
她沉默片刻,吐出两个字:“断契。”
我心头一震。
断契刑台——专为剥离非法意识设计的仪式平台,传说中能将外来意志与宿主彻底切割。
一旦启动,轻则失忆,重则意识崩解。
但现在,我没得选。
我走上刑台,站在那圈符文中央,抬头看她:“如果到最后,我还记得怎么握锄头,怎么亲你……那就说明我不是复制品。”
她的唇抿成一条线,眼里有挣扎,有痛,最终化作决然。
手指落下,程序启动。
刹那间,天地翻转。
三十年人生如洪流倒灌,童年农场的泥土味扑面而来,我妈喊我吃饭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接着是量子对撞机爆炸的强光,月面爬行时氧气即将耗尽的窒息感……每一帧都被撕开检验,每一段记忆都被银丝穿透、拉扯、质问:
你确定这是你的吗?
你确定这不是预设脚本?
你不过是一段被精心编排的回忆。
守钥人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冰冷如铁:
“陆宇_原型机_V1——初始人格模板,基于地球末期农学家基因库构建,记忆填充率98.6%,情感模拟度SS级……完美复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