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
许久,松平信纲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死水中的石头,让这片凝固的空气,泛起了一丝涟漪。
两名一直守在门外,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旗本武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将……将军大人他……”
“将军大人只是,龙体欠安。”松平信纲打断了他们的话,他的语调,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扶将军大人,回奥殿休息。”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今日,在大广间内发生的一切,听到的每一个字……”
松平信纲缓缓转过头,用那双浑浊,却又无比清澈的眼睛,扫过那两名已经抖得如同筛糠的旗本武士。
“……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
“诛三族。”
那两名旗本武士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最后的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
他们不敢有任何疑问,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架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向着大殿深处拖去。
那柄掉落在地上的,属于将军的太刀,被遗忘了。
松平信纲缓缓站起身,走到那柄刀前,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冰凉的,沉重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他看着这柄,象征着德川家最高权力的名刀,许久,久久没有说话。
一个时辰后。
江户城内,所有四品以上的老中,以及在江户城内拥有宅邸的谱代大名,都被紧急召集到了,本丸御殿的另一间,名为“白书院”的殿阁之内。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所有的人,都正襟危坐,但那不时交换的,充满了惊恐与困惑的视线,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品川外海发生的一切,早已通过各种渠道,如同瘟疫一般,传遍了整个江户。
那堵凭空出现的水墙。
那场被召唤而来的台风。
那片被彻底抹平的炮台。
每一件事,都像一柄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这些,自认为是国家主宰者的,大名与重臣的心上。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有什么,他们无法理解,无法抗拒,无法战胜的东西,来了。
松平信纲,就跪坐在主位之上。
他代替了那个,本该坐在这里的,身影。
他的面前,没有摆放任何文书。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那一张张,写满了惊疑不定的脸。
“诸位。”
他终于开口,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想必,品川外海之事,各位,都已有所耳闻。”
没有人回答。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位幕府的首席智囊,给出答案。
“老夫,刚刚,去见过那位,‘上使’了。”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巨浪。
“什么?”
坐在首席的,首席老中酒井忠胜的族弟,酒井忠行,第一个,失态地叫了出来。
“伊豆守大人!您……您亲自去了?”
“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是明国的妖术师吗?还是南蛮的恶魔?”
一个性情暴躁的谱代大名,猛地一拍身前的地板,厉声问道。
“伊豆守大人!将军大人呢?为何召集我等议事,将军大人却迟迟没有现身?”
“我等已经集结了城中所有的兵力!只要将军大人一声令下,我等愿为前驱,与那妖物,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
松平信纲缓缓抬起头,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着那个,满脸激愤的大名。
“用什么去战?”
“用你的刀,去砍那道能吞噬炮弹的水墙吗?”
“还是用你的长枪,去捅穿那能抹平海岸的台风?”
这几句平淡的反问,让整个白书院,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个刚刚还叫嚣着要决一死战的大名,脸上的激愤,僵住了。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
用什么去战?
他们引以为傲的,身经百战的军队。
他们坚固锋利的,由名匠打造的刀枪。
在那样神明般的力量面前,和三岁孩童手中的木棍,又有什么区别?
“那位大人,不是敌人。”
松平信纲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至少,他不想成为,我们的敌人。”
“他此来,是为医治这个国家,长久以来的,沉疴。”
“医治?”
酒井忠行皱起了眉,脸上充满了不解。“伊豆守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我等,有何沉疴?”
“饥饿,贫穷,因为争夺贫瘠土地,而永无休止的,内乱。”
松平信纲回答。
“这些,就是我们的病。”
“那位大人,有药。”
“他能让土地,长出吃不完的粮食。”
“他能让这个国家,迎来丰饶。”
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大名与重臣,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