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这座扼守秦晋豫三省要冲的天下雄关,在夏末的烈日下,更显巍峨险峻。关墙如同一条灰色的巨蟒,蜿蜒盘踞在山脊之上,箭楼高耸,旌旗在干燥的热风中微微卷动。关前空地,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肃杀气氛中。
两彪人马,相隔数百步,泾渭分明地列阵对峙。
西面,是孙传庭麾下的秦军。
官兵们衣甲鲜明,队列严整,枪戟如林,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寒光。他们沉默着,但那股经年累月训练出来的森严纪律和看向西面时毫不掩饰的敌意与鄙夷,形成了一种沉重的压力。
帅旗之下,孙传庭一身戎装,按剑而立,脸上如同覆盖着一层寒霜,只有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起伏的胸膛,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他身后,几位副将同样面色凝重,手按刀柄,目光锐利地盯视着对面。
东面,则是李自成的大顺军。
这些士卒大多穿着不甚统一的号褂,队列不如秦军那般横平竖直,却自有一股剽悍狂野之气。他们交头接耳,眼神中充满了跃跃欲试的躁动和对西面“官军”的不屑。
大旗下,李自成披着一件抢眼的猩红斗篷,并未顶盔贯甲,只着常服,双手抱胸,嘴角挂着一丝混不在乎的冷笑,眼神却如鹰隼般扫视着孙传庭及其阵营,仿佛在打量一头陷入困境的猎物。刘宗敏等一众悍将簇拥在他身旁,摩拳擦掌,毫不掩饰腾腾杀气。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战马偶尔打响鼻的声音和旗帜猎猎的声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连日来的摩擦、积压的怨气、历史上的血仇,都在这潼关之前凝聚成了实质般的压力。
就在这时,天际传来一声清越的鹤唳。众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道青虹掠过苍穹,轻盈地落在双方阵前那片空旷地带的中央。
光华敛去,现出云茹的身影。依旧是青衣赤足,淡然独立。她身后,跟着略显紧张但努力保持镇定的郑成功。
云茹的出现,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入一瓢冷水,瞬间让躁动的场面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敬畏、期盼、复杂……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李自成和孙传庭几乎同时动了,但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在云茹身后那位陌生的少年脸上停留了一瞬。
郑成功感受到这两位封疆大吏投来的目光,一者狂放,一者威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得更直,目光平视,不卑不亢。
李自成眼神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好奇,心中快速盘算着这年轻人的来历及其在仙师身边的份量。
孙传庭则只是飞快地一瞥,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在疑惑仙师为何会带一个看似未经历练的少年郎来此是非之地,但其恪守臣节,并未多言。
不过这缕疑惑在他们心头只是一闪而过,眼下关乎自身前程的要紧事,远比琢磨一个陌生少年重要得多。
李自成放下抱胸的双手,脸上那混不在乎的冷笑迅速收敛,换上了几分刻意表现出来的恭敬,他率先大步上前,在距离云茹数丈远处便躬身抱拳,声音洪亮:“末将李自成,参见仙师!仙师圣驾亲临,必能为我等主持公道!”
孙传庭的动作则更显沉稳,他整理了一下本就笔挺的甲胄,步伐坚定地上前,行的却是标准的臣子觐见之礼,语气沉肃:“臣,兵部尚书兼陕西三边总督孙传庭,恭迎仙师!潼关之事,惊扰仙师清听,臣惶恐!然事出有因,不得不禀明仙师,以正视听!”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话语内容却截然不同,一个自称“末将”求“主持公道”,一个自称“臣”表“惶恐”却要“以正视听”,高下立判,立场分明。
云茹目光平静地扫过二人,并未立刻让他们起身,也没有对任何一方的礼节点评,只是淡淡地道:“起来说话。何事,需要摆出这般阵仗,在这天下雄关之前兵戎相见?”
李自成抢着直起身,脸上带着愤懑之色,指着孙传庭方向道:
“仙师明鉴!孙传庭这老儿,倚仗着自己资格老,处处与我部为难!边界划定含糊不清便罢了,我等安置无家可归的流民,开垦荒地,他竟派兵阻挠,还打伤我派去交涉的官吏!这分明是嫉贤妒能,怕我李自成在新政上做得比他好,抢了他的风头!仙师,您可得给末将做主啊!”他话语粗直,将责任完全推给孙传庭,并暗指对方是因私废公。
孙传庭闻言,气得胡须微颤,但他强压怒火,维持着臣子的礼仪,向云茹再次躬身,声音因为激动而略显高昂:
“仙师!休听李闯一面之词!潼关地界,自古有定例!李自成部将刘宗敏,无视界碑,擅自率众闯入我方辖境,强抢即将收割的军粮,毁坏田亩,与守军发生冲突!此等行径,与土匪流寇何异?臣奉命镇守此地,保境安民,岂能容他如此放肆!若纵容此风,国法何在?新政威严何在?”他句句扣着“国法”、“职责”,将李自成部的行为定性为破坏秩序的匪类行径。
“你放屁!”李自成身后,刘宗敏忍不住爆喝一声,虬髯怒张,“那些地根本就是无主荒地!俺们流血流汗开垦出来,种上了粮食,眼看要收了,你们官军就来摘桃子?天下哪有这等道理!那些粮食,本就是俺们种的!”
孙传庭麾下一将领立刻反唇相讥:“刘蛮子!休得胡言!此地早有鱼鳞册记载,乃军屯之地!尔等擅闯已是违法,强抢军粮更是罪加一等!”
双方将领顿时争吵起来,互相指责,声音越来越高,火药味愈发浓烈,身后的士兵们也骚动起来,刀枪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够了。”
一个平淡,却清晰传入每个人灵魂深处的声音响起,并不响亮,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云茹开口了。
仅仅两个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争吵的将领们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噤声。李自成和孙传庭也心头一凛,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云茹身上。
云茹的目光再次掠过二人,最终投向那险峻的潼关城墙,仿佛在审视着这道分割了两种秩序、两种理念的界限。
“尔等之争,我已听闻。”云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孙传庭,你恪尽职守,维护一方秩序,防止边界纷争,初衷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