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城的战火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混杂着血腥、焦糊、土木灰烬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无声的恐惧。
街道上狼藉一片,断壁残垣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摧枯拉朽的攻势。
尸体已被初步清理,但暗红色的血迹仍斑驳地浸染着土地。
紧闭的门窗后,是无数双惊恐不安的眼睛,窥视着街道上那些甲胄染血、气息却异常精悍沉稳的明军士兵。
与破城时的雷霆万钧不同,此时的明军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面貌。一队队士卒在军官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执行着命令:
主力部队控制着各处战略要点和街道巷口,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一切可疑动静;工兵队伍开始清理堵塞道路的废墟和障碍。
洪承畴入城后,并未停留于血腥的战场遗迹,而是直接入驻了原清军辽阳守将的官署。
行辕甫一设立,一道道命令便如同精密的齿轮般迅速传递下去。
很快,沉重的脚步声和响亮的锣声响彻了辽阳的主要街道。
“铛!铛!铛!”
“辽阳城的父老乡亲们听了!王师克复辽阳,奉旨讨逆,今已荡平顽寇!”
“洪督师有令:大军秋毫无犯,扰民者斩!劫掠者杀!”
“凡我大明子民,皆可安心!丰饶仙师法旨,推行《新世三约》,均田亩,废贱籍!”
“各家各户,紧闭门户,勿要惊惶外出,等待官府登记造册,发放赈济粮饷!”
“有伤病者,可至城中心广场等候,仙师神鹿将施恩泽!”
士兵们洪亮而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反复宣告着安民告示。这些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 最初只激起细微的涟漪。
但很快,一些胆大的、或是实在活不下去的贫苦百姓,以及那些刚刚获得解放、处境最为凄惨的汉人包衣,开始颤巍巍地打开门缝,或从藏身的废墟中探出头来。
最先被明军和新政推行官重点关注的是那些汉人包衣。
他们太容易辨认了——衣衫褴褛几乎无法蔽体,面黄肌瘦,眼神麻木,身上往往带着鞭挞的旧伤和新痕,许多人脚上还挂着断裂的锁链。
一队队士兵和吏员深入城厢角落和原满人贵族府邸的偏院杂役处,大声宣告:
“奉洪督师令,尔等今日起,恢复自由身!不再是奴籍!所有奴契,一概作废!”
起初,这些包衣们是茫然的,甚至带着恐惧,以为是什么新的骗局或是惩罚。
直到明军士兵用刀斧劈开他们脚上的镣铐,直到热腾腾的粥饭和粗糙但干净的旧衣真的分发到他们手中,直到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满洲管家和监工被如死狗般拖走……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冲击才如同洪水般冲垮了他们的理智。
“自由了……我们……自由了?”
一个老包衣捧着一碗热粥,双手剧烈颤抖,浑浊的泪水滚滚而下,滴入碗中。
“爹……娘……儿子……能做个人了……”他猛地跪倒在地,朝着官署方向拼命磕头,额头磕出血印犹不自知。
“是真的!官爷说我们是汉人!是大明子民!王师来救我们了!”
一个年轻的包衣激动地对着同伴嘶喊,脸上焕发出从未有过的光彩。
新政推行官们趁机上前,耐心宣讲:
“尔等皆是炎黄子孙,以往苦难,皆因虏廷暴政!从今日起,遵《新世三约》,皆有田可种,有屋可居,再无苛捐杂税,再无欺压奴役!”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火种,在这些曾经绝望的心灵中被点燃。
许多包衣主动协助明军,指引他们搜捕藏匿的清军溃兵,指认那些平日凶残的满洲督工,成为了稳定秩序的重要辅助力量。
处理蒙古降兵和平民则更为审慎。通过服饰、发饰和语言,明军将他们与满洲人区分开来,集中安置在城东一处较大的院落内。这些人同样忐忑不安,不知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很快,洪承畴带着通译亲自来到了这里。他并没有站在高处,而是走入院中,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面带风霜、眼神复杂的蒙古人。
“蒙古的勇士们,”洪承畴的声音通过通译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本督知尔等多数人随征,并非本愿,或是受盟约所束,或是为生计所迫。虏廷首恶,乃建州女真,而非尔等。”
这话让许多蒙古人稍稍松了口气,但依旧警惕。
“故,丰饶仙师与陛下有好生之德,予尔等待遇,不同于满洲。”
洪承畴继续说道,语气斩钉截铁。
“一,准尔等保留蒙古衣冠发式,不需如满洲般剃发易服。”
此言一出,蒙古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和低低的惊呼!
保留衣冠发式,这意味着对他们民族身份的基本尊重!这与他们对满洲人命运的听闻简直天壤之别!
“但是,”洪承畴话锋一转,目光微凝,“绝不可再留满洲金钱鼠尾之辫,此乃奴役标识,必须革除! 可恢复尔等蒙古传统发式。”
这一点得到了几乎所有蒙古人的内心认同,他们本就对那丑陋的辫子深恶痛绝。
“二,解除武装,登记造册,暂时于此安顿,不得随意走动。待局势稳定,自有安排。”
接着,洪承畴抛出了最具诱惑力的远景:
“尔等可知,丰饶之力,非仅用于战阵,更可恩泽苍生,滋养万物。”
他抬手指向院外远方,仿佛能看到辽阔的草原,
“待本督平定辽沈,彻底铲除皇太极伪廷之后,必亲率神鹿,前往漠南、科尔沁,乃至尔等所居之草原!”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强大自信:
“届时,神鹿所至,枯草返青,荒漠生泉,牲畜肥壮,疫病不侵!本督承诺,尔等及族人,将共享此丰饶普惠!草原,将迎来前所未有的生机!”
这番话,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中注入了一股清泉!
蒙古人们彻底动容了!他们世代逐水草而居,最渴望的就是水草丰美,牲畜繁盛!
如果……如果这位明朝总督所言非虚,如果那神鹿真有如此伟力……那将是整个蒙古部族的福音!
一些头领模样的人交换着震惊而复杂的眼神,低声用蒙古语急促地交谈着。
怀疑有之,期盼有之,巨大的诱惑更有之。无论信了几分,洪承畴的话无疑在他们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或许能投向更好未来的种子。他们脸上的敌意和恐惧明显消退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期盼和观望。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待满洲人的方式。所有被俘的满洲兵丁、贵族、家眷被严格分隔看管,气氛森严。洪承畴没有去见他们,而是由周安带着一队冷峻的青曜甲士和剃头匠人前往。
周安的态度冰冷而直接,没有任何迂回,他的声音如同寒铁刮过冰面,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惶恐的俘虏耳中:
“尔等之罪,罄竹难书!屠戮我汉家儿女,践踏我华夏河山,纵万死亦难赎其咎!然,丰饶仙师慈悲,洪督师亦怀仁德,再予尔等最后一次机会:欲生者,即刻剃发易服,去旧俗,归王化!顽抗者——”
他话语一顿,目光如两道冰锥扫过俘虏群,最终定格在几个被士兵死死押住、仍在挣扎咒骂的死硬分子身上。
“——便以此等冥顽不灵之徒为鉴!”
话音未落,周安抬起右手,掌心对准其中那个咒骂得最凶、面目最为狰狞的满洲拔什库。
不见他如何作势,一股凝练而冰冷的青辉骤然自他掌心涌现。
“呃啊啊啊——!”
那拔什库的咒骂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凄厉到非人、充满了极致痛苦的嚎叫!
在周围所有俘虏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那拔什库的身体如同吹气般剧烈膨胀,皮肤瞬间变得干枯皲裂,呈现出灰败的树皮质感!他的四肢扭曲变形,指尖抽出尖锐的木质尖刺,头发疯狂滋长化为枯黄的树枝,眼耳口鼻中钻出了细小的、带着嫩叶却诡异无比的枝条!
他徒劳地挥舞着正在木质化的手臂,想要抓住什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最终,所有的挣扎和惨叫都在短短两三个呼吸内彻底停止。
原地,哪里还有什么拔什库?
只剩下一株形态扭曲、依稀能看出点人形轮廓、散发着死寂与不祥气息的枯槁怪树!它扎根于被血浸透的土地上,枝桠狰狞地刺向天空,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对抗丰饶的可怕下场。
所有俘虏,无论是刚才还在叫嚣的,还是默默恐惧的,此刻全都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脸色煞白如纸,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大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木腐烂气息,混合着血腥味,令人作呕。
一些俘虏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裆下湿热一片。更多的人则是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这根本不是死亡!这是比死亡恐怖一万倍的、形神俱灭、化为非物的终极诅咒!
而且,是由这个冷面明将亲手施展的!他本人就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剃!我们剃!饶命!将军饶命啊!!”
不知是谁先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求饶声,瞬间引爆了所有俘虏紧绷的神经。
“剃发!我们愿意剃发易服!”
“求将军开恩!别再施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