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林墨就醒了。窗外天还蒙着层青灰色,只有几颗残星挂在墨蓝的天上,院里的虫鸣声已经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远处隐约传来的牛哞声。他摸了摸枕边的铜钥匙,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昨晚院子里那阵莫名的寒意,心里还是有点发紧——但眼下不是琢磨这事的时候,今天是他接手林氏杂货铺的第一天,总得有个像样的开端。
起身时,硬板床又硌得后背发疼,他揉了揉,才想起原主昨天刚从沟里被抬回来,身子本就没好利索。穿衣服时,手指碰到衣柜里叠得整齐的粗布短打,是原主爹生前常穿的款式,布料已经洗得发白,却没半点补丁。林墨捧着衣服,心里又酸又暖,默默说了句“爹,今天我替您看铺子”,才把衣服换上。
院子里的露水还没干,踩在泥地上能沾湿布鞋。林墨先去灶房烧了锅热水,昨天堂叔林建业送来的红薯还剩两个,他放在灶膛里煨着,等水开的间隙,拿起墙角的扫帚,打算先把铺子门口扫干净。
刚扫了两下,就听见“吱呀”一声,隔壁王奶奶家的门开了。王奶奶挎着个竹篮,头发用青布帕子包着,看见林墨,脚步顿了顿,连忙走过来:“墨娃子,你咋起来这么早?身子不疼了?”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却满是关切,伸手就要摸林墨的额头。
林墨连忙躲开,笑着说:“王奶奶,我没事了,您放心。这不是今天要开铺子嘛,先把门口扫干净,看着也舒服。”他记得记忆里,王奶奶的孙子小柱子总爱来铺子里买糖,每次原主爹都会多给一块,说孩子长身体,甜的能开胃。
“你这孩子,就是实诚。”王奶奶叹了口气,把竹篮往胳膊上一挎,“我去菜园里摘点青菜,你要是饿了,就去我家锅里盛碗粥,我早上刚熬的玉米粥,还热着呢。”
“不用了王奶奶,我灶膛里煨了红薯,谢谢您。”林墨连忙摆手,心里却暖烘烘的——这村里的人,是真把原主当自家孩子疼。
王奶奶又叮嘱了几句“别累着”“有事就喊我”,才挎着竹篮往村东头的菜园走去。林墨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更坚定了要把铺子经营好的念头——不仅是为了原主爹,也是为了不辜负这些村民的善意。
等水开了,林墨倒了盆热水,端着走进铺子。昨天堂叔已经帮着扫过地了,但柜台和货架上还有层薄灰。他拿出抹布,蘸了热水,仔细擦着柜台的木纹。老松木的柜台摸起来温润,上面还留着原主爹常年算账时留下的指印,林墨擦得格外小心,生怕把这些痕迹擦掉。
擦到柜台角落时,手指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个铜制的小算盘,珠子已经磨得发亮,算珠间的缝隙里还沾着点灰尘。林墨把算盘拿起来,轻轻晃了晃,珠子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像是在回应他。这是原主爹生前用了十几年的算盘,每次算账时,都会把算盘打得震天响,村里的人老远听见,就知道林氏杂货铺开门了。
“以后,就换我来打这算盘了。”林墨把算盘放在柜台中间,又继续擦货架。货架上的坛子都用油纸封着口,他挨个检查了一遍,发现盐坛的油纸有点松了,连忙找了块新的油纸,仔细封好——堂叔说过,盐怕潮,要是漏了气,就容易结块,村民买回去会不乐意的。
正忙着,就听见铺子门口传来脚步声。林墨抬头一看,是村西头的李婶子,挎着个竹篮,篮子里还放着个空酱油瓶。李婶子看见林墨,脸上立刻堆起笑:“墨娃子,这就开门啦?我还以为得等晌午呢。”
“李婶子早,您是来打酱油的吧?”林墨放下抹布,走到柜台后,拿起酱油坛边的提勺——提勺是黄铜做的,柄上刻着“一两”“二两”的刻度,也是原主爹留下的老物件。
“可不是嘛,家里的酱油昨天就见底了,想着今天来你这儿打,正好你也醒了。”李婶子把酱油瓶放在柜台上,又往铺子里瞅了瞅,“你爹不在了,你一个孩子撑着铺子,不容易啊。以后有啥要帮忙的,就跟婶子说,别客气。”
林墨心里一暖,笑着说:“谢谢您李婶子,我会的。您要多少酱油?”
“先来二两吧,等秋收了,我再多打些。”李婶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铜板,放在柜台上,“你数数,看对不对。”
林墨拿起铜板,放在手里掂了掂——铜板是“光绪元宝”,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却还能看清上面的字。他记得堂叔说过,现在市面上的铜板还值钱,一两酱油就是一个铜板,二两正好两个。“对的李婶子,您等着,我这就给您打。”
他掀开酱油坛的油纸,一股浓郁的酱香味立刻飘了出来。提勺伸进坛子里,舀了满满一勺,慢慢倒进李婶子的酱油瓶里,直到液面刚好到瓶口——原主爹教过,打酱油不能洒出来,也不能少给,得让村民觉得实在。
李婶子看着林墨熟练的动作,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跟你爹一样实在。以后啊,我家的酱油、盐,就都在你这儿买了。”
送走李婶子,林墨刚把酱油坛的油纸封好,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接着是个清脆的童音:“林大哥,林大哥,你在吗?”
林墨抬头一看,是王奶奶的孙子小柱子,手里攥着个铜板,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小柱子才六岁,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小短打,脸上还沾着点泥巴,看见林墨,眼睛立刻亮了:“林大哥,我听说你醒了,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小柱子。”林墨笑着蹲下来,跟小柱子平视,“你是来买糖的吧?”
小柱子用力点头,把手里的铜板递过来:“嗯!我娘给了我一个铜板,让我买块糖吃。林大哥,我要昨天那个黄色的糖,甜甜的,可好吃了。”
林墨想起货架最上面的糖包,里面有黄色的水果糖,是原主爹上次去镇上特意进的,说孩子们都喜欢。他站起来,踮着脚把糖包拿下来,打开纸包,里面的糖块已经有些发硬,却还泛着淡淡的黄色。他拿起一块,递给小柱子:“给,小心点吃,别噎着。”
小柱子接过糖,立刻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谢谢林大哥!林大哥,你以后还会在这里卖糖吗?”
“会啊,只要小柱子想吃,随时来买。”林墨摸了摸小柱子的头,小柱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嘴里还喊着“娘,我吃到糖啦!”
看着小柱子的背影,林墨忍不住笑了——原来经营一家杂货铺,也能这么热闹。他刚把糖包放回去,就看见堂叔林建业扛着一捆柴火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个陌生的汉子,穿着件蓝色的短打,肩上扛着个布包。
“墨娃子,忙着呢?”林建业把柴火放在铺子门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给你介绍下,这是镇上‘张记布庄’的张老板,昨天我去镇上给你买东西,跟他提了一嘴你接手铺子的事,他说今天正好来村里送布,顺便来看看你。”
张老板走上前,笑着伸出手:“林小哥,久仰了。你爹在世时,我们就常打交道,他是个实在人,我很佩服他。”
林墨连忙伸手跟张老板握了握,张老板的手很粗糙,却很有力。“张老板客气了,以后还得请您多关照。”他记得记忆里,原主爹的洋布都是从张记布庄进的,张老板给的价格很实在,有时候还会多送半匹布,说是照顾老客户。
“好说,好说。”张老板把肩上的布包放在柜台上,打开来,里面是几匹颜色鲜亮的洋布,有天蓝色的,有淡粉色的,还有浅灰色的,“我这次带来的都是新到的布,质量比之前的还好,价格跟以前一样,你看看要不要?”
林墨拿起一匹天蓝色的布,摸了摸,布料很厚实,手感也很软,村里的女人们肯定喜欢。他看向堂叔,林建业点了点头:“张老板的布质量没问题,你爹以前就常进他的货。现在铺子里的洋布不多了,正好进点新的。”
“那我就各要一匹吧,张老板。”林墨说道,他记得堂叔昨天清点货物时说,铺子里的洋布只剩五匹了,都是深色的,现在进点浅色的,正好能满足村里女人们的需求。
张老板笑着说:“好!林小哥果然跟你爹一样爽快。这些布我先放这儿,你啥时候有钱了再给我就行,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不着急。”
“不行张老板,钱我现在就给您。”林墨连忙从柜台抽屉里拿出昨天堂叔交给自己的钱袋,里面有十几个银元,还有一些铜板。他数了四个银元递给张老板——堂叔说过,一匹洋布是一个银元,四匹正好四个。
张老板接过银元,掂了掂,笑着说:“林小哥真是实在,那我就不客气了。以后要是还需要布,就派人去镇上找我,我给你送过来。”
送走张老板,林建业看着林墨,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错,跟人打交道很得体,没给你爹丢脸。”
“都是您教得好,堂叔。”林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其实心里有点慌,还好有堂叔在旁边帮衬着。
“我也就是搭把手,以后还得靠你自己。”林建业拍了拍林墨的肩膀,“我还有点事,得去村西头看看,你要是有啥问题,就去那儿找我。”
林墨点点头:“您放心去吧,我能行。”
堂叔走后,铺子里又陆续来了几个村民。村东头的赵大爷来买盐,说家里的盐罐空了,林墨给他称了半斤,赵大爷非要多给一个铜板,说林墨一个孩子不容易,林墨推辞了半天,才把多余的铜板还回去;村南头的刘嫂来买针线,说要给孩子做件新衣服,林墨给她挑了盒最细的针,还多送了她一卷线,刘嫂笑得合不拢嘴,说以后肯定常来。
忙到晌午,林墨才顾得上吃早饭。灶膛里的红薯已经煨熟了,剥开皮,里面是金黄色的瓤,甜糯可口。他刚吃了一口,就看见小柱子又跑了进来,这次手里还拿着个野果子,递到林墨面前:“林大哥,这个给你吃,是我在山上摘的,可甜了。”
林墨接过野果子,是个红色的小果子,上面还沾着点露水。他咬了一口,酸甜可口,心里暖暖的:“谢谢小柱子,真好吃。”
小柱子笑着说:“好吃我明天再给你摘!林大哥,我娘让我问你,下午会不会去镇上?要是去的话,能不能帮她带点针线回来?”
“我下午不去镇上,小柱子。”林墨说道,“不过铺子里还有针线,你让你娘下午来买就行,我给她留着。”
小柱子点点头,又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林墨看着手里的野果子,心里觉得格外满足——虽然穿越到这个乱世,没有了现代社会的便利,但这份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却是在现代社会里很难感受到的。
下午的时候,铺子里的人少了些。林墨坐在柜台后,拿出堂叔昨天给的货物清单,仔细核对起来。他发现铺子里的醋不多了,只剩下一坛,而且糖块也快卖完了,小柱子刚才来买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几块了。“看来明天得去镇上进点货了。”林墨在心里盘算着,他记得原主爹去镇上要走两个时辰的路,得早点起才行。
正想着,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马蹄声。林墨抬头一看,是个穿着军装的士兵,骑着一匹黑马,停在铺子门口。士兵约莫二十来岁,脸上带着点疲惫,身上的军装有些脏,却很整齐。他翻身下马,走到铺子门口,问道:“请问,这里是林氏杂货铺吗?”
林墨心里咯噔一下,在这个年代,士兵可不是随便能招惹的。他连忙站起来,说道:“是的,长官,这里是林氏杂货铺。您有什么事吗?”
士兵走进铺子,环顾了一圈,说道:“我是镇上驻军的,我们部队明天要去前线,需要买点盐和酱油,还有一些布,你这里有吗?”
林墨连忙说:“有!盐还有两坛,酱油还有三坛,布还有九匹,您要多少?”
士兵说道:“盐和酱油各要一坛,布要五匹,都是深色的。多少钱?我现在就给你。”
林墨连忙计算起来:盐一坛是十个银元,酱油一坛是八个银元,布一匹是一个银元,五匹就是五个银元,加起来一共二十三个银元。他报出价格,士兵立刻从口袋里拿出二十三个银元递给林墨,说道:“你点一下,看对不对。”
林墨接过银元,仔细数了一遍,正好二十三个。他说道:“对的长官,您稍等,我这就给您准备。”
他先把盐坛和酱油坛搬出来,又从货架上拿出五匹深色的布,都是原主爹之前进的,颜色是藏青色和深灰色,正好适合士兵穿。士兵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质量很好。这些东西我先放这儿,等会儿让兄弟们来搬。”
“好的长官。”林墨说道,他看着士兵,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长官,前线……危险吗?”
士兵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说道:“当兵的,哪有不危险的?不过为了保护老百姓,危险也值得。你们在村里好好过日子,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
说完,士兵转身走出铺子,骑上黑马,又看了林墨一眼,说道:“小伙子,好好经营铺子,等我们打了胜仗,还来你这儿买东西。”
林墨点点头:“长官放心,我会的。祝您们打胜仗!”
士兵笑了笑,拍了拍马肚子,黑马嘶鸣一声,朝着镇上去了。林墨看着士兵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年代的士兵,用自己的生命保护着老百姓,他们才是最值得尊敬的人。
傍晚的时候,士兵的兄弟们来搬东西了,一共来了三个士兵,都很客气,还帮林墨把铺子门口的柴火堆整理了一下。送走他们,林墨才发现自己忙了一天,后背又开始疼了。他坐在柜台后,揉着后背,看着铺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货物,还有柜台上放着的银元,心里充满了成就感——这是他接手杂货铺的第一天,不仅卖出了不少东西,还得到了村民和士兵的认可,看来他在这个乱世里,真的能活下去。
天快黑的时候,王奶奶端着一碗玉米粥过来了,还带来了一碟咸菜。“墨娃子,忙了一天肯定饿了,快把粥喝了。”王奶奶把粥放在柜台上,“我家小柱子说,你今天还帮他留了针线,真是谢谢你了。”
“王奶奶您太客气了,这点小事不算啥。”林墨接过粥,喝了一口,温热的粥滑进胃里,舒服极了。
王奶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林墨,说道:“墨娃子,你爹要是泉下有知,看见你把铺子经营得这么好,肯定会高兴的。以后啊,你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村里的人都会帮你的。”
林墨抬起头,看着王奶奶慈祥的眼神,眼眶有点发红。他用力点了点头:“谢谢您王奶奶,我知道了。”
送走王奶奶,天已经完全黑了。林墨把铺子的门关上,插上栓,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货架和货物,才回到里屋。他躺在硬板床上,虽然身体很累,心里却很踏实。今天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却又那么真实——村民的善意、堂叔的帮衬、士兵的认可,这些都让他觉得,这个乱世虽然危险,却也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