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如熔铁倾泻,赤脊荒土上沙石蒸腾,空气扭曲成一片片幻影。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个声音——皮鞭撕裂风的尖啸。
一名瘦弱少年踉跄倒地,肩头血痕纵横,脚上的草鞋早已碎成絮状,裸露的脚掌被滚烫的砂砾烙出焦黑印记。
他想爬起来,可刚撑起半身,又被一记横扫抽翻在地。
“废物!这点活都干不动?”征夫队头目啐了一口,甩动手中长鞭,蛇形鞭梢在空中炸出一声脆响,“再走不动,就把你填进墙基里去!”
话音未落,一道蓝影忽地掠至。
夜琉璃一步踏前,宽袖轻扬,莲光微闪,似有净火流转于指尖。
只听“铮”“铮”两声,两名壮汉手中铁戟应声断裂,断口平滑如镜,寒芒犹自颤动。
她眸光冷冽,直视那头目:“这娃,我们带走了。”
气氛骤然凝固,连热风都像是被冻结了一瞬。
然而下一刻,一只手掌轻轻搭在她手腕上,将她缓缓拉回。
陈凡蹲了下来。
黄沙灼人,他却像感觉不到痛,就着少年颤抖的脚踝,仔细把那根几乎散开的破鞋带重新系紧。
动作很慢,甚至有些笨拙,仿佛不是在救人,而是在修补一件旧物。
“别惹头。”他低声说,语气平静得不像在这等绝境中,“咱现在是送炭的,不是打架的。”
夜琉璃瞳孔微缩,盯着他侧脸。
阳光落在他眉骨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深藏的波澜。
但她知道,那不是退让,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正在酝酿。
一行三人随人流进了村。
村落依山而建,却无半分生机。
房屋低矮破败,屋顶压着沉重石块以防风沙掀顶。
最触目惊心的是环绕村庄的那道墙——高逾两丈,通体灰白,表面坑洼不平,细看之下,竟夹杂着斑驳骨渣,在烈日下泛着惨白光泽。
村老拄着枯枝般的手杖迎上来,浑浊的眼里满是惊惧与疲惫。
“外乡人,快走吧……铁脊卫明日就要来巡查‘劳骨’了。你们若留下,只会一起遭殃。”
陈凡没答话,只是伸手摸了摸墙缝。
指腹刮过一处凸起,剥下一点粉末。
那是碾碎的骨头,混着泥浆与暗红锈迹,早已风化多年。
“你们还敢恨吗?”他忽然问。
老人浑身一震,老泪纵横:“恨啊!怎么不敢恨?可恨有什么用?三十年前第一次反,死了三百口;二十年前第二次反,全村男丁尽数埋进墙里;十年前第三次……孩子,你不明白,他们不怕死,怕的是死后还要被人炼成丹药,供那些畜生延年益寿!”
陈凡静静听着,目光扫过整面城墙,像在读一本无人能识的血书。
火麟残魂盘绕在他肩头,鳞焰几近熄灭,声音断续如游丝:“墙基之下……埋着九百具尸骸,怨气结脉,镇住了地气……这片土地……本不该如此荒芜。”
夜琉璃站在一旁,指尖凝出一丝魔元探向地面,却被一股阴寒反噬逼退。
她皱眉:“这是‘锁命阵’的变种,以人骨为桩,怨魂为引,生生截断一方水土的灵机……难怪寸草不生。”
陈凡低头,从行囊深处取出一本薄册。
封面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字:《笑话集》。
纸页发黄,边角卷曲,显然是被翻过无数次。
这是他在数百个濒灭世界里收集来的残本,记录着凡人苦中作乐的点滴笑语——有人写“媳妇骂我懒,我说我是静待飞升”,也有人记“娃问我天为啥蓝,我说因为穷得只剩天空”。
今夜,他一页一页,将它投入陶盆之中。
火焰升起,带着淡淡的焦香。
灰烬冷却后,他亲手搅入村中唯一一口枯井的水中,再分给每户人家一碗。
“喝了。”他说,“明天谁若笑了,就去墙根底下挖一锄。”
村民面面相觑,有人摇头,有人哭,也有人默默接过碗,仰头饮尽。
夜琉璃站在屋檐下,望着他在月光下忙碌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就靠这个破法子?唤醒人心?让他们笑着造反?”
陈凡停下动作,抬头望天。
星河寥落,唯有南荒帚桥方向,一点微光若隐若现。
他笑了笑,笑容很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是要他们造反。我要他们想起自己还能笑。”
那一夜,风沙渐歇。
井边传来第一声轻笑,是个孩子梦见糖果雨砸进锅里;随后是妇人在梦呓中喃喃“我家汉子今早摔了个狗啃泥”;再到后来,一位瞎眼老人忽然哼起了童谣,调子荒腔走板,却引来邻屋一阵闷笑。
笑声很轻,零星分散,却像火星落入干草堆,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