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暗的时刻,南荒海岸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风停了,浪也静了,唯有祭坛石面上那一行湿痕,在幽微星光下缓缓浮现——“冷……但不怕了。”
小石头猛然惊醒,炭笔悬在半空,墨未落,却已自行移动。
他瞳孔骤缩,心跳几乎停滞。
那支笔像有了魂,一笔一划,清晰写下三个颤抖的字:“他们回信了!”
不是幻觉,不是梦潮余波。是回应,真真切切地来了。
“陈大哥!”他猛地扭头,声音劈了嗓,“你快看!他们真的听见了!他们——还在!”
陈凡盘膝而坐,双目未睁,可肩头微微一震,仿佛有千钧之力悄然压上。
他没有动,也没有答话,只是右手缓缓抚上尘缘帚的柄端。
七枚泪壳嵌在裂纹之中,此刻竟隐隐发烫,如同沉睡的心脏被唤醒。
火麟残魂自祭坛上方低飞掠过,赤焰缭绕如云,独角映出的虚影却剧烈晃动。
它嘶鸣一声,火焰双目中浮现出断续画面:极寒废墟之上,一群瘦弱的孩子围在断墙边,用冻得发黑的手指,抠着碎骨与冻土,在斑驳墙上刻下歪斜符号。
那些符号不成文字,却带着某种原始执念,与南荒百姓最初留下名字的方式,惊人相似。
一个最小的女孩跪在雪中,指甲断裂渗血,仍在用力刻画。
她嘴唇开合,虽无声,却仿佛能听见她在喃喃:“我叫……小芽……有人救过我……我记得……”
火麟残魂悲鸣震天,整片海域的雾气为之翻涌。
就在这时,夜琉璃忽然上前一步,胸前净业莲蓝光大盛。
她闭目凝神,指尖轻触莲心,星图在莲瓣间流转,渐渐聚焦于那片破碎大陆的地脉脉络。
她的眉头一点点皱紧,眸中闪过一丝惊惧。
“不对……”她低声开口,声音冷得像冰,“那片大陆的气息……和万魔宗禁地下封印的‘九幽余烬’同源。”
众人一震。
夜琉璃睁开眼,目光如刀,直视陈凡:“当年道陨之劫,天地崩裂,功德断绝,我们都以为那是天灾。可现在看来……不是。有人在系统性地切断众生之间的感激之力——把‘善’变成禁忌,把‘记得’变成罪。”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他们不让人们记住恩情,也不许人留下名字。因为一旦有人记得‘被扶起’的感觉,愿力就会复苏,桥梁就会重建。”
陈凡终于睁眼。
他的眼神很静,却深不见底,像是藏了亿万年的沉默。
他低头,看着帚柄上那些泪壳碎片,指尖轻轻摩挲着一道裂痕,仿佛在触摸某个早已消逝之人的掌纹。
“所以……”他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们怕的不是反抗,不是力量,而是‘记得’本身。”
空气凝固了一瞬。
远处,海浪重新开始拍岸,节奏却变了,不再是自然的潮汐,而是某种隐秘的应和。
就在此时,异象突生。
火麟残魂猛然仰首,独角爆发出刺目红光,映出的画面骤然剧变——
冰原村落中,风雪狂啸,一群披着漆黑长袍的身影踏雪而来。
他们面容隐在兜帽之下,手中握着漆黑铁刷,刷毛如针,泛着诡异幽光。
孩子们尖叫四散,可那铁刷一扫,墙上刻痕瞬间化为灰烬。
更可怕的是,被刷过之人,眼神立刻涣散,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
一名老妪死死抱住孙女,背靠断墙,嘶声喊道:“名字不能丢!丢了我们就真的没了!我们活过、被救过、被人记得过!这都不能抹掉!”
话音未落,黑袍人一刷横扫。
铁刷掠过她额头,刹那间,老人浑身一僵,眼中的光熄灭了。
她茫然松手,喃喃道:“我……是谁?谁是你奶奶?我不认识你……”
小女孩哭喊着扑上去,却被另一名黑袍人拎起衣领,铁刷即将落下——
画面戛然而止。
小石头跌坐在地,炭笔滚落,双手颤抖不止,脸上泪水纵横。
“他们在抹掉‘记得’本身……”他哽咽着,“他们不要人记住恩情,也不要人记住自己……这是要把整个世界,从‘存在’里剜出去啊……”
火麟残魂低吼盘旋,赤焰翻腾,似要冲入虚空,却被一股无形之力阻隔。
陈凡依旧坐着,一动不动。
可他的呼吸,第一次变得沉重。
他望着星空,望着那条由愿力汇成的星流曾逆向穿行的方向,望着那个正在被系统性抹除记忆的世界。
那是专门吞噬“感激”的猎手,是斩断因果的屠夫,是让善行不留痕迹、让恩情无法传递的黑暗秩序执行者。
而他们真正恐惧的,正是此刻南荒祭坛上所做的一切——
让人记住。
让人相信还有人会伸手。
夜琉璃走到他身旁,低声问:“你要出手吗?以你现在的果位,一念可破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