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裂开了一道口子。
不是雷劫那种狂暴撕扯的裂缝,而是一种缓慢、庄重、仿佛由无形巨手一寸寸割开的裂痕。
金光自其中倾泻而下,却不再温暖,反而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像熔化的锁链从天垂落。
心网封印——启动。
三百信徒齐声诵经,声音整齐得令人牙酸,如同机械齿轮咬合运转。
他们的双目泛起统一的金色,口中吐出古老咒文,每一个音节都化作一道符线,织入空中那张正在成型的巨网。
那网由纯粹的精神秩序构成,名为“净化”,实为抹除。
金色锁链如雨落下,精准地缠绕上那些悬浮于半空的记忆画卷——李三背樵夫的身影被猛地抽离;王氏寡妇递粥的手在颤抖中碎成光点;铁匠赵大锤扑向火海的画面尚未定格,便已开始褪色、消散。
百姓们抱头哀嚎,不是因为疼痛,而是记忆正在被强行剥离。
他们忽然忘了自己曾做过什么,忽然想不起那个雪夜为何要开门,忽然记不清为何会流泪。
善,一旦失去归属,就成了无根浮萍,被定义为“混乱之源”。
“不!”一声嘶吼撕破寂静。
断天童·新芽扑跪在地,瘦小的身体死死抱住那株带刺之花。
它不高,不开艳丽之瓣,只有一根根尖锐的刺向外张扬,根系深埋土中,像是倔强不肯低头的灵魂。
“它是活的!它不讨好任何人,但它活着!”少年怒吼,泪水混着泥土糊了满脸,“你们凭什么说它不该存在?”
没人回答他。
只有锁链落下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冰冷无情。
就在一朵记忆之影即将彻底湮灭的刹那,那株花的根须突然剧烈震颤。
一道微弱却坚韧的气息自地下升起——是尘缘帚残留的痕迹,是陈凡走过三十六村时扫过的每一寸人心尘埃,是无数未被记载的善意所沉淀下的共鸣。
花根蔓延,如血脉般扎入大地脉络,瞬间与那股气息相连。
一股无声的震荡自地面扩散开来,虽无形,却让所有锁链微微一顿。
高台之上,盲信尼双膝跪地,十指紧扣石板。
她看不见,但她感知到了。
脚下震动,并非来自地底灵脉,而是百万颗心同时跳动所掀起的暗潮。
那是未曾出口的感激、未曾言说的愧疚、被压抑多年的“我也做过”在集体共振。
她听见一个孩子的哭声,很轻,藏在风里:“我不想忘了……娘夸我善良。”
那一瞬,她干涸的眼眶猛地一缩。
指尖微动,缓缓抬起,轻轻触碰自己空洞的眼窝。
“若看不见才算纯净……”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那为何我心里这么痛?”
没有人能回答她。
唯有沉默,在信仰与良知之间撕开一道深渊。
村口老槐树下,陈凡盘膝而坐,闭目不动。
识海之中,系统提示如雷霆炸响:
【检测到大规模信念崩塌与外力干预】
【判定:归心影·残意已达临界共鸣】
【可启用完全体形态——需七日无我状态】
【期间意识将沉入众生愿海,承载百万人间善念流转】
【警告:可能永不归来】
风拂过他的灰袍,尘缘帚斜倚身侧,此刻竟自发轻颤,仿佛也在等待裁决。
他笑了笑,笑意极淡,却透着释然。
“正好……我也累了。”
这些年,他一路踩虫积德,靠系统兑换机缘,从杂役走到今日,本以为是在利用规则。
可越往前走,越发现所谓功德,从来不在天上,而在人心里。
他不是神明使者,只是个替人记住“善”的人。
如今,该轮到他自己成为容器了。
身后,夜琉璃静静站着,黑发随风翻舞,手中魔刃寒光凛冽。
她没说话,只是忽然伸手,按在他肩上。
“你要回来。”她说,语气不容置疑,“不然谁陪我去看南荒的日出?”
陈凡微微侧首,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
“嗯,我还答应给小石头做糖饼。”
话音落下,他双手结印,眉心骤然亮起一点幽蓝火焰——那是归心影的核心印记,由万千微小善念凝成。
大地之下,花根脉络剧烈搏动,如同心脏复苏。
空中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幅画面——施粥妇人在风雨中递出米汤——突然停滞。
她的眼神,在被抹去前最后一瞬,似乎望向了陈凡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