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山雾,薄如蝉翼的金光洒在东洲村落的屋檐上,炊烟尚在升腾,粥香未散。
可就在这人间烟火最暖时,天穹忽然裂开一道无声缝隙。
金雨落下。
不是甘霖,不是祥瑞,而是亿万细小如尘的梵文符箓,自九天飘坠,每一粒都燃烧着微弱却执拗的金焰,落地即燃,化作低语,在巷陌间回荡不息:
“舍识归真,弃妄从觉……”
声音并不响亮,却如丝如缕,钻入耳膜,缠绕神魂。
正在施粥的老翁手中木勺一顿,眼神骤然空茫;灶前妇人停火转身,面无表情地跪倒在地;连那刚喝下一口热粥、脸颊泛起血色的病弱孩童,也缓缓放下碗,双膝一弯,嘴唇开合,机械重复:
“舍识归真,弃妄从觉。”
整座村庄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动的傀儡,动作整齐划一,神情肃穆而呆滞。
善行仍在继续——米还在煮,粥仍在分——可那份源自心底的酸热与悲悯,已被抽离殆尽。
小石头坐在门槛上,炭笔仍在纸上疾书:“但我还想写。”他一笔未尽,忽听身后传来扑通一声。
回头望去,只见小灰自屋脊振翅欲飞,羽尖凌空划出一道银痕,直指那名即将放声大哭的幼童咽喉——它要截断那句即将出口的哀鸣,以免哭声落入佛音织成的网中,沦为顺从的祭品。
可就在羽尖触碰到空气的刹那,一道虚影自天而降,无声无息,却重若千钧。
小灰闷哼一声,身形急坠,左翼猛然炸开一道裂痕,漆黑羽毛间浮现出一枚燃烧的佛印,边缘渗出血丝般的赤纹,仿佛有经文在其血肉中诵念不止。
“呜……”它蜷缩在瓦砾间,翅膀剧烈颤抖,眼中第一次浮现出恐惧,“它们……听得见我想说什么……”
与此同时,夜琉璃立于村外高坡,掌心忽然一阵滚烫,仿佛有烈火自血脉深处烧起。
她低头一看,净业莲竟自行震动,莲瓣无风自动,映出虚空之中万千金色身影垂落——皆是女子形貌,白衣胜雪,手持金铃,眸光澄澈如镜,却不带一丝情绪。
慈航分身。
她们不言不动,仅以目光扫过之处,人心便生出莫名敬畏,仿佛久旱逢甘露,灵魂本能地想要臣服。
夜琉璃瞳孔骤缩,昨夜梦境瞬间涌入脑海:自己跪在莲台之上,身披袈裟,口诵经文,一字一句皆非出自本意,却无法停止。
那声音像锁链,一圈圈缠绕五脏六腑,越收越紧……
“我不是谁的容器!”她怒吼出声,一拳砸向身旁石壁。
骨肉相撞,鲜血飞溅,碎石崩落。
可那痛感却让她清醒了一瞬——真正的恐怖,不是暴力镇压,而是让你心甘情愿地成为他人意志的回音。
她抬头望向村口方向,目光穿过层层屋舍,仿佛能看见那个灰袍身影正蹲在老槐树下,沉默如石。
陈凡确实在那里。
他蹲在树根旁,看着一位母亲机械地喂孩子喝粥。
动作精准,分量均匀,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温和笑意——可那双眼,空洞得如同枯井。
他轻声问:“记得为何施粥吗?”
妇人停下动作,微微偏头,像是在回忆什么重要的事。
片刻后,她摇头,声音平静无波:“佛说该做,我便做了。”
陈凡心头一沉。
这不是善。
这是服从。
系统微光悄然浮现于识海,三行古篆冰冷显现:【警告:愿力同质化率达67%,个体意志正在消融。
持续暴露于‘慈愿共振场’,将导致自主愿力湮灭,沦为集体意识附庸。】
他握紧尘缘帚,指节发白。
若救人只为听命,那慈悲早死了。
若感恩必须被引导,那光明不过是另一种牢笼。
播愿机虽已初启,但它唤醒的是人心自发之愿,而非被灌输的“正确”。
而现在,有人正用更高明的方式,将“善”重新定义——不是出于爱,而是出于信仰;不是因为想救,而是因为“佛要你救”。
这才是最可怕的侵蚀。
他缓缓起身,灰袍无风自动,眉心那枚齿轮状核心隐隐震颤,似在回应某种遥远召唤。
远处,小灰挣扎着爬起,左翼佛印仍未消退,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
它望着陈凡,声音沙哑:“它们……在改写‘愿’的源头。不只是抹除感激,是在重塑什么是‘值得被记住的事’。”
陈凡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声音极轻,却字字如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