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哑巴走一步,忘一寸光(1 / 2)

风雪虽止,昆仑废墟之上却无暖意。

陈凡立于残垣断壁之间,眉心紧锁,识海深处那座齿轮状的核心仍在低鸣,仿佛远古钟鼎将响未响。

播愿机已现轮廓,悬浮在神魂世界的虚空中,像是一台沉眠千年的造化之器,只待一点星火点燃。

可它不动。

“需要载体……”他低声呢喃,指尖拂过心灯殿中那唯一摇曳的灯火,火焰微弱,几近熄灭。

系统无言,唯有三行古篆静静悬停:【初始愿力,不可伪;本源之念,方能启。】

他不懂。

何为“不可伪”的愿力?

是万人敬仰的颂声?

还是宗门册封的功德金章?

都不是。

那些早已被污染,被扭曲,成了压在小石头心头的枷锁。

正思索间,东方天际忽有异动。

一道细不可察的金光自地平线浮起,随即溃散成尘。

陈凡瞳孔一缩——那是记忆消逝的痕迹。

下一瞬,画面涌入脑海:东洲某村,春耕时节,油菜花开得正盛。

一名孩童牵着母亲的手走在田埂上,脸上还带着笑。

可脚步刚过半途,孩子忽然松手,茫然回头,指着妇人问旁人:“这是谁?”

妇人脸色骤白,颤声道:“石头……我是娘啊。”

孩子皱眉,用力摇头:“不是!我娘早就死了!去年瘟疫……死在药堂门口了!”

围观村民面面相觑,有人叹息,有人窃语。

而那妇人跪倒在地,哭声撕心裂肺。

就在这时,夜琉璃如一片落叶般掠至,白衣染尘,手中净业莲轻轻一旋,莲瓣微张,映出空气中飘散的无数细砂——每一粒都泛着诡异金芒,形如微小沙漏,在阳光下缓缓旋转。

她眸光冷冽,声音压得极低:“这砂……会吃掉‘感激’。”

话音未落,村口方向传来一声闷响。

回声翁跪坐在石阶上,掌心耳朵剧烈抽搐,竟渗出血丝,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石板上。

他用颤抖的手在地上划字,每一个笔画都像刀刻一般艰难:

“刚才……有个孩子想说‘谢谢娘’……话到嘴边……被砂吸走了。”

字迹尚未写完,远处忽传怒吼。

一名老农双目赤红,抡起锄头直扑村中医馆。

那医者曾在他高烧垂死时连夜施针,救其性命。

如今他却怒吼如狂:“谁准你给我药?我宁可病死也不欠神仙!你们这些沽名钓誉之徒,迟早遭天谴!”

木门轰然倒塌,药柜翻倒,汤剂洒了一地。

夜琉璃身形一闪,已挡在医者身前。

她凝视空中浮游的金砂,终于明白——这不是简单的失忆,而是有人在系统性地抹除“感恩”本身。

让善行失去回响,让恩情变成负担,最终使人不再相信救赎。

她的目光猛然投向村外山坡。

一个瘦小身影正缓步走来。

赤足,破衫,背负一只青铜沙漏,每踏出一步,体内便漏下一粒金砂。

所过之处,孩童忘记母亲怀抱的温度,夫妻忘却相守多年的誓言,邻里之间再无一句寒暄。

是忘砂童。

夜琉璃眼中寒光暴涨,袖中净业莲瞬间绽放九重花瓣,莲心射出一道纯净愿力,如锁链般缠绕而去,将那哑童牢牢禁锢在半空。

可当她靠近查看时,心头却猛地一沉。

这孩子……没有魂魄。

躯壳尚温,心跳未绝,可识海空荡如枯井,五感俱闭,唯有一缕执念盘踞其中——冰冷、决绝,带着对世间所有“善”的彻底否定。

她咬破指尖,一滴精血落入莲心。

刹那间,净业莲映照出一段被掩埋百年的因果:

昔年乱世,白寂本是赈灾使臣,亲眼见证一场“大善”如何演变为权力倾轧的工具。

朝廷以施粥为名收编流民,强征壮丁;宗门借布道之机洗脑百姓,立碑记功;甚至他曾救下的孤儿,长大后沦为刺客,只为偿还“恩情枷锁”带来的屈辱。

他跪在雪中三天三夜,最终割去舌头,献祭给天道,换得一门逆术——忘愿砂。

此砂不杀人,不伤身,只吞噬“感激”二字。

只要世人不再记得恩情,不再说出感谢,善行便成孤岛,终将湮灭。

而他,将自己的执念注入一名天生哑巴的流浪童体内,从此缄口郎·白寂永寂,唯余一具行走人间的容器,播撒遗忘。

夜琉璃缓缓收回手,面色苍白。

“原来……他是想让这个世界,彻底忘记‘谢谢’该怎么说。”

她抬头望向昆仑方向,似在寻找那一道白衣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