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来烧书?”她的声音沙哑破碎,却字字如钉,“还是来装慈悲?”陈凡没有回答。
他只是向前走去,一步,又一步。
尘缘帚横在身前,帚柄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碎石在他脚下碾作细粉,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上——沉重、钝痛,却不得不行。
阿芜站在祭坛中央,焦纱随风轻扬,那双燃烧如炭火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她手中火炬一抖,火焰猛然暴涨三尺,映得整座地脉幽谷通红如血。
“你也来烧书?”她声音沙哑,带着讥讽与疲惫,“还是来装慈悲?”
话音未落,她掌心一压,地面轰然裂开。
无数暗红符文自地缝中浮现,蜿蜒如蛇,交织成阵。
那是由千万人临终前未能施救的悔意刻成的“愧火阵”,每一笔都是灵魂深处最隐秘的挣扎,每一个节点都曾是一个人眼睁睁看着他人死去时的心跳停顿。
火焰腾起。
不是寻常烈焰,而是由执念点燃的魂火。
猩红翻卷间,幻象纷至沓来——
一个垂死的婴儿伸出小手,指尖几乎触到他的衣角,却在最后一瞬垂下;
雪夜里,冻僵的孩童蜷缩在墙角,唇色发紫,用尽力气喊出一声“叔叔”……那一声,竟与三年前枯井村窗外那双眼睛的主人重叠;
还有老妪跪在破庙前,捧着空碗仰头望天,眼泪结成冰珠落下……
全是那些他曾路过、看过、记下又忽略的生命。
陈凡脚步一顿。
胸口如遭重锤。
可他没有后退。
反而将尘缘帚高高举起,旋身一划,帚尾金光划破火幕,直直插入阵眼中央!
“我不辩。”
他声音低沉,却穿透了火焰咆哮。
“我认。”
刹那间,天地寂静。
尘缘帚剧烈震颤,裂痕中金光倒灌入识海,宛如镜面被击碎又重组。
陈凡双目骤睁,瞳孔深处浮现出那段被刻意遗忘的画面——
风雪夜,破屋内。
母亲已断气,怀里仍死死护着半块糠饼。
父亲伏在灶台边,手里攥着一把干草,想生火却再无力气。
姐姐抱着妹妹,三人挤在一起取暖,呼吸微弱如游丝。
最后活下来的,是那个贴窗看他的小女孩——阿芜。
就在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她颤抖着手,把仅剩的半块饼塞进女儿嘴里,嘴唇无声开合:“活下去。”
画面戛然而止。
陈凡双膝一软,扑通跪地。
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石板上,发出沉闷声响。
“那天……”他嗓音撕裂,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扯出来,“我怕我也活不下去。”
这句话说完,仿佛抽尽全身力气。
就在此刻,漫天缭绕的功德金光忽然凝滞,继而——转墨!
原本温润祥和的金色霞光,竟如暴雨倾泻般化作漆黑如墨的洪流,顺着尘缘帚的指引,尽数涌向北方遥远之地——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井底轰鸣骤起,地脉震颤。
干涸多年的石缝中,竟有清泉喷涌而出!
水花四溅,在幽暗谷底折射出奇异微光。
泉水升腾的雾气中,隐隐浮现出一家五口相拥而泣的倒影——他们不再瘦骨嶙峋,不再饥寒交迫,脸上竟浮现出久违的安宁笑意。
阿芜怔住了。
她手中的火炬剧烈震颤,火焰竟不再炽烈,反而缓缓收缩、凝聚……最终,在她掌心化作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莲。
纯净、柔弱,却又倔强地亮着微光。
而尘缘帚的裂痕深处,一丝殷红缓缓渗出,如同血脉苏醒。
一行古老血字,自帚柄内侧浮现——
“暗功簿·开启”
风停了。
火静了。
连地脉的呜咽也暂时止息。
唯有那口枯井喷涌不息,泉水翻滚,倒影清晰。
阿芜呆立原地,望着掌心那朵白莲,仿佛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火焰,也可以不为焚毁,而为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