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未熄,余烬尚在翻涌。
尘缘帚悬浮于祭坛中央,光华流转,宛如星河凝成的一柄扫帚。
万千细碎画面在其透明的帚身中浮沉——有人递出一碗热汤,有人扶起跌倒的老者,有少年冒雨为陌生人撑伞……这些微不足道的善念,曾散落在人间角落,如今却被汇聚于此,化作一件前所未有的愿器。
陈凡缓缓伸手,指尖触碰到帚柄的刹那,一股空荡感骤然袭来,如同五脏六腑被人掏空,又似灵魂深处某根支柱轰然崩塌。
他踉跄半步,咬牙稳住身形。
不是痛,也不是累。
是“归源影”彻底消散后的寂灭感。
那曾替他行走四方、代他行善积德的分身,终究随着愿炉的觉醒而湮灭。
从此以后,每一份善行,都必须由他自己亲力亲为;每一次抉择,都将刻入他的骨血。
愿娘子立于袅袅青烟之中,眸光如雾:“愿器非万能,每一扫,耗的是执念,燃的是心火。”她声音轻得像风,“你若执意用尽自己,这帚,也会变成灰。”
陈凡没有回答。
他只是低头看着掌心——那里还残留着一丝焦痕,那是他曾亲手焚烧自己命运时留下的印记。
他抬起眼,目光穿过层层夜幕,落向不远处静静躺着的夜琉璃。
她的心口,一道金线自皮肤下蜿蜒而出,直没地底深处。
那是共生契的连接,是两人命脉相系的证明。
也是七日前,他肉身消失的终点。
尘缘帚在他手中微微震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陈凡闭目,神识顺着金线探入地下——刹那间,一幅景象浮现脑海:幽暗的地底裂缝中,一具与他一模一样的尸骸静静盘坐,双手紧扣一块古朴玉牌,其上阴刻“共生契”三字,符纹斑驳却仍在跳动。
那是他的肉身。
并未腐朽,也未曾死亡。
而是被一层晶莹剔透的茧状物包裹,像是琥珀封存了时光。
时间,在那具躯体周围停滞了。
可就在陈凡试图靠近时,识海猛然刺痛——他“看见”了更深处的东西:那茧并非保护,而是囚笼;那静止的时间,并非休眠,而是献祭。
他的肉身正以精魄为引,燃烧自身存在,维系夜琉璃最后一缕生机。
“原来……是你在拖住时间。”陈凡喃喃,喉头泛苦。
就在此时,小灰低鸣一声,周身光芒暴涨。
它背后那对光翼猛然展开,羽翎虚幻中透出远古威压。
第三只眼睁开,金芒如刀,斩破虚空。
一瞬间,天地静止。
雨滴悬于半空,火焰凝在跃动之姿,连风都忘了呼吸。
小灰跃起,短暂脱离时间之流,在那一瞬的“之外”,它看清了真相——
那时间茧的核心,并非天道赐予,亦非神术所结,而是源自一种早已失传的“逆命仪式”:施术者自愿断绝轮回,将自身存在化作锚点,钉住某一刻的命运轨迹。
代价是永恒沉睡,意识消散,连转世的机会都被剥夺。
而此刻,正在承受这一切的人,正是另一个“陈凡”。
烬老跪在愿炉前,双手捧起一把温热的灰烬,颤抖着抹上自己焦黑的脸颊。
那灰中仍有微光闪烁,似残存的记忆碎片。
他忽然笑了,泪水混着炭灰滚落:“我守了八百年炉火,以为只要不让它熄,就是守护……可你们呢?你们不是护火人,是点火人。”
他仰头望向空中那柄光帚,声音沙哑却坚定:“我原以为,烧尽自己只为延续旧光。可今日我才明白——真正的守护,是让火重新烧起来。”
话音落下,炉火轰然暴涨!
九粒愿种自炉顶飞出,在空中齐鸣共振,仿佛回应某种古老的召唤。
陈凡站在祭坛最高处,握紧尘缘帚,指节发白。
他终于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