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刀,割裂北境长空。
一座孤台矗立于千山之巅,四周白茫茫一片,唯有台心烈火熊熊,焚烧着一卷卷残破古籍。
焦香混着寒气钻入鼻腔,像是文明被活生生剜出胸膛时溢出的血味。
小石头跪在高台中央,十指冻得发紫,铁链深深嵌进腕骨。
他不过七八岁光景,脸上却已刻满麻木。
火光照在他瞳孔里跳动,映出那些字句——“善不可恃,德不可依”,他机械地重复着,声音干涩如枯叶刮过石板。
台下万人匍匐,黑压压一片,脖颈低垂,如同被无形重锤砸弯的稻穗。
他们口中皆烙有“厌善咒印”,一旦听见善意之语,便会呕血昏厥。
此刻虽无人言语,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共振——那是千万人心底最深处的压抑,在沉默中酝酿、沸腾。
忽然,一道身影悄然浮现于人群之后。
夜琉璃站在雪幕边缘,素衣染霜,黑发披散。
她望着台上那个瘦小的身影,指尖微颤,喉头一甜,猛地呛出一口血来。
猩红滴落雪地,绽成一朵朵梅花,触目惊心。
文劫烙印在她体内翻涌,只因她起了半分反抗之念,便即刻反噬。
她想喊,想冲上去撕碎那焚书之火,可每一次动念,都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铁钎搅动她的五脏六腑。
但她仍站着,不肯退后一步。
因为她知道——有人正在看着。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灯。
而在千里之外的群山腹地,一道几乎溃散的身影正蜷缩于岩穴深处。
陈凡倚靠着冰冷石壁,肌肤龟裂,血痕纵横,四肢如同朽木般支离破碎。
若非胸口尚有一缕极淡的金光缓缓流转,任谁都会以为这具躯壳早已死去。
那是“心灯”最后的余烬。
也是他与夜琉璃之间唯一的联系——共生契。
他闭着眼,意识沉浮于生死边缘,耳边却不断传来遥远的声音:小石头背诵的经文、老农喃喃的“我记得”、梦娃在破庙中划地成符的沙沙声……这些碎片般的意念,竟顺着某种隐秘的通道,流入他的识海。
像是一粒粒星火,落入将熄的炉膛。
他嘴角微微抽动,似笑非笑。
原来,道没断。
只是换了方式活着。
就在这一刻,北境某座荒村破庙之中,梦娃猛然睁眼。
她本天生哑童,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可此刻双唇轻启,竟清晰吐出四个字:
“道在低处。”
随即,她抬起颤抖的手指,在积尘的地面上一笔一画写下——
“不在高台。”
与此同时,百里外另一村落,一名蒙童在梦中惊醒,抓起炭笔就在墙上狂书:“扫地亦是扫心,扫心方见清明。”字迹歪斜却力透砖石。
更远的南方小镇,一位瞎眼说书人突兀停住鼓板,喃喃道:“昨夜有人在我梦里讲道……他说,善不是求报的买卖,是踩进泥里也不肯松手的执念。”
话音落下,满堂听客心头剧震,有人掩面而泣,有人默默攥紧拳头。
这些声音,这些字,这些梦——原本毫无关联,却在这寂静子夜,隐隐形成一股看不见的潮汐。
而在焚书台上的陆明章,终于察觉到了异样。
他站在玉笏之前,黑气缠身,目光冷厉如霜。
可当他扫视台下人群时,竟从某些人的眼底,看到了一丝不该存在的光。
那不是恐惧,也不是顺从。
是觉醒前的一瞬迷惘。
“谁?”他低喝,声音如雷滚过雪原,“是谁在散播妄言?”
无人应答。
只有风吹残灰,打着旋儿飞向苍穹。
陆明章怒极反笑,挥手召来烈焰符阵,欲将整座高台化为炼狱。
就在此刻,小石头突然抬起头,直视着他,稚嫩的声音竟不含一丝颤抖:
“你烧得了纸,烧不掉我记得的事。”
全场死寂。
陆明章瞳孔骤缩,正要出手镇压,忽然间,天地一静。
风止了。
雪停了。
连火焰都凝固在半空,仿佛时间本身被人轻轻按下了暂停。
所有人脑海中,同时响起一个声音——
并非来自耳畔,而是自心底浮现,温柔却不容抗拒:
“你们记得的,就是真的。”
那一瞬,万人胸口如有重物坠落,又似枷锁崩开。
一些人开始低声复述梦中听过的句子,一句接一句,汇成细流,终成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