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刀,割裂天地。
白骨观前,千具巨兽骸骨悬浮半空,森然排列成环,每一块骨头都刻满怨毒符文,随陆九骸一呼一吸而震颤共鸣。
那是“万骨朝宗大阵”——以万生之死祭一人之道,传说中连地仙踏入也会被抽魂炼魄。
他手持问天杖,血痕遍布脸颊,眼神却冷得像北海最深处的寒髓。
“你若敢踏进一步,我就让这头鲸尸化为第一根塔基。”
话音未落,冰原震动。
那由光与愿力凝聚的巨鲸虚影缓缓沉落,庞大的身躯开始溃散,仅余一丝灵光缠绕在陈凡身侧,仿佛最后一口气不愿断绝。
众人皆以为他会退。
可陈凡没有。
他膝盖一弯,重重叩下。
灰袍拖过血冰,发出刺耳摩擦声。
一道长长的痕迹自他身后延伸而出,混着冻土、碎骨和尚未凝固的血浆,在雪地上划出一条蜿蜒如蛇的赤线。
一步,一叩首。
风雪中,他的身影渺小得如同蝼蚁,却又挺得笔直,像一根钉入大地的脊梁。
小灰伏在冰面,四肢颤抖,鳞片片片崩裂,勉强维持着麒麟形态。
它看着师父一步步向前,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师父……他在等你动手……好名正言顺杀了你……”
陈凡笑了,唇角裂开,渗出血丝。
“那我就偏不打。”他声音很轻,却穿透风雪,“我要让他知道,跪着的人,不一定就软。”
这不只是姿态,是信念的宣战。
就在这时,一道影子悄然从冰壁后浮现。
寒凿来了。
这位聋哑的冰雕师,双手布满老茧与割伤,此刻正用指尖在坚冰上急速刻画——线条粗粝却精准:一名瘦弱少年抱着一头濒死巨狼,满脸泪痕;而那狼的眼中,竟倒映着漫天星河。
陈凡瞳孔一缩。
他认出来了。
这不是普通的回忆片段。
这是共鸣。
藏经阁底层的共生符篆曾记载:当情绪至极悲恸,天地会留下“心印”,唯有心灵纯净者能见其形。
而这幅图……正是陆九骸当年埋葬坐骑时,无意间烙下的执念残影!
原来如此。
陆九骸并非天生嗜杀。
他曾是北境孤儿,饥寒交迫之际被一头受伤天鲸所救。
十年相伴,相依为命。
直到某日,人类修士围猎妖兽,欲取鲸髓炼丹。
那天鲸拼死护主,最终被肢解焚骨,连魂魄都不曾安息。
从那以后,陆九骸便立誓:“既然世间无义,我便以骨为阶,踏尽虚伪仁德,登临真道!”
所以他建白骨观,收万兽遗骸,炼“万骨朝宗”,要让所有强者明白——力量,只能来自死亡与牺牲。
可他忘了,最初救他的,是一头本可吞噬他的妖兽。
他也忘了,自己曾为一头狼哭到失声。
陈凡抬起头,望着那高踞观顶的身影,心中忽然平静下来。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物——一枚泛着温润绿光的竹简,表面浮现出古老契约纹路。
《生命契约》。
系统提示在脑海中响起:「检测到强烈因果纠缠,宿主可尝试以‘共情’触发契约反噬机制。」
但他没急着启动。
而是将竹简高举过头顶,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整个冰原:
“这不是求你。”
“是还债。”
陆九骸浑身一震,问天杖微微晃动。
“你说什么?”
“你说你要用尸骨铺路?”陈凡缓缓站起,仍单膝跪地,却仰头直视对方,“可你脚下踩的,不只是敌人,还有曾经救过你的命!你恨那些屠夫,可你现在做的事,比他们更绝——你连它未出生的孩子都要杀!”
话音刚落,昏迷中的夜琉璃忽然在远处梦中坐起。
她双目无神,嘴角溢血,却准确望向白骨观最幽深的地底寒渊,喃喃开口:
“那里……有它的孩子……还活着……”
空气仿佛瞬间冻结。
陆九骸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化作暴怒:“闭嘴!那孽种早该随母鲸一同焚骨祭天!留着只会引来灾祸!”
“灾祸?”陈凡冷笑,猛地将《百工开道图》残卷拍在冰面,震起一圈霜尘,“你可以用玄铁摹鲸纹,引星砂导鲸脉,借其力而不夺其命!为何非要真骨?为何非得死才能成道?”
他指着天空,“你说慈悲是软弱?可真正的强者,不该是连生机都能掌控的存在吗?”
风雪忽然停了一瞬。
仿佛天地也在倾听。
小灰趴在地上,喘息着抬起眼,看着师父的身影映在风雪中,竟隐隐与那消散的巨鲸虚影重合。
一种奇异的共振正在形成。
陆九骸握紧问天杖,指节发白,脸上血痕越来越多,像是内心挣扎撕裂了皮肉。
“你说你还债?”他嘶声道,“那你拿什么还?拿你那点微末功德?还是拿这条贱命?”